虽然皇后并未当场给郜国公主定罪,但昌化王府风波真相业已当众大白,其间险恶内幕,早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,哪还有人不知晓的?
“因此臣以为,零陵县主择婿之事绝不可匆忙而定,宁可夫婿之位空缺,不可迫其仓促决定终身,以免酿成大错。”崔扶风郑重道,“臣定当继续驻守昌化王府,护王府及县主平安,助昌化王府早日平息风波,避免事端。”
这一番诠释十分合理,而太子自然站在千灯那边,也对皇帝道:“儿臣认为零陵县主做此决定,确属事出有因。昌化王及世子满门忠烈,如今王府身处这般风口浪尖之上,若强迫零陵县主择婿,恐怕郡王及世子在泉下有知,难以瞑目。”
皇帝尚在考虑中,但即使太子如此态度,太常寺卿亦不肯放缓态度:“不可!妇人发引主丧之事,臣以为万万不可!”
“为何太常卿要坚持己见,不肯允可?”千灯反驳道,“臣女所言之血案皆为常见,洗女、吃绝户之事民间屡禁不绝,开此先例亦是对民间无子家庭的无上恩德。若女子可主丧礼、可守家门,虽未必能救全天下的女婴,但定可安前方一批将士之心,让他们不必担心家中老母孤女遭发卖绝户,不用担心自己死后抛尸荒野,难回故土!”
见礼部尚书这个墙头草又在暗自点头,太常寺卿顿时恼怒不已:“这是军国大事,何须你一个女子思量!”
“太常卿,你与我皆为人子女,而你更已为人父、为人祖父、外祖父。人生代代无穷已,是因为有一代一代无数的父母将孩子带到这个世上来,抚育成人;而一辈一辈无数的孩子则送父母离开人世,奉养终年。如果只有儿子才有替父母主祭送丧的资格,那么女子生于天地间,岂不是连‘为人’的资格都没有?说女子无法传宗接代,于是父母生而不欲养;因女子无法为父母出殡,于是父母丧而不得葬。生而为人,女子却无法做人所该做的事,难道在太常卿心目中,你的母亲、祖母、外祖母,你的姊妹、女儿、孙女、外孙女,便不配为人,只能与禽兽同论么?”
太常寺卿一时语塞,许久,才拂袖冷哼:“总之,女子断无主丧发引之理!除非……除非方外之人清净无为,观音大士便有男女异象,零陵县主要想自己主祭,便先抛却尘世,遁入空门,或可破习俗成例!”
这话一出,旁人哪还不知道他气急败坏,这是在明示崔扶风,他再想帮助零陵县主,小心这辈子都娶不到她。
殿内气氛顿时沉了下来。而在一片寂静中,千灯却毫无惧色,只郑重地长拜于帝后之前,丹陛之下。
她深深叩拜,将自己断裂的左眉,贴在交叠的手背之上。
“启禀陛下、皇后殿下,零陵愿即日受度,出家入道,皈依成服,为母执丧!”
她这毫不迟疑的决绝态度,让殿内一时落针可闻,众人都是静默无言,连太常寺卿都张了张口,未能发声。
正在此时,殿外忽有内侍疾步趋内,手捧书信向丹陛奔来。
帝后朝臣议事之时,能直接上殿传书的,必定是边关奏报。
除了跪拜的千灯,其他人立即退开,让出路来。毕竟,如今乱军初平,什么事情能比军中急报更为要紧?
只见内侍在丹陛下噗通一声跪下,高举书信,喜道:“启禀圣人,大喜啊!河东大捷报,李怀光乱军被朔方、回纥联军包围堵截之后,其部将知贼势难成,取其首级投诚朝廷。临淮王麾下快马报捷,所奉首级、俘虏、兵马不日将入长安,向陛下献礼!”
“好!好!”皇帝一拍龙案扶手,喜极而起。
皇后也是大喜过望,起身与殿上诸人一起恭贺圣人。毕竟,奉天之难中二帝四王纷起割据,如今终于全部伏诛,山河破碎的大唐乾坤再造,实是社稷之幸,万民之福。
一时殿内喜气洋溢,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天大的喜讯中,哪还记得昌化王府的丧事,零陵县主要以女儿身主祭发引之事?
唯有崔扶风若有所思,忽然想起灵堂烛火下,凌天水对千灯说你会如愿以偿的那一刻。
临淮王在此时此刻,忽然上书报捷,只是因为刚巧吗……
他那信中,除了战报之外,又是否写了别的东西呢?
皇帝将捷报全部看完,脸上喜色不减,但目光中难免蒙上一层若有所思的神情。
收拢手中战报,皇帝令太常寺准备盛典,祭告列祖列宗,又命传告天下,各州府今年减赋减征,以贺大捷。
在殿内众人齐呼万岁之际,皇帝又想起什么,示意内侍搀扶起千灯,说道:“如此普天同庆之日,朕想起来,昌化王及世子亦是为国捐躯,忠烈可嘉。奉天之难后,如今百姓流离,山河破碎,全仗将士在阵前奋不顾身保家卫国。零陵县主这奏表上说得对啊,男儿出征,妇女留守,后方不定,前方将士如何安心杀敌?既有过往惨案累累,可见世易时移,人心已变,朝廷更不可能令前线战士心寒,令其因牵挂家人、畏惧身后事而怯战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