亭内温酒送别,一番热闹景象。黄敏一介小官,在光王面前说不上话,因此牵着马到官道上,便要离去。
忽听得身后传来童稚声音:“爹爹!爹爹等等我们!”
黄敏回头一看,青篷马车匆匆而来,车窗内探出儿子黄彦的小脑袋,正在冲他大喊。
他赶紧迎上去,问他:“阿彦,你怎的来了?”
车门推开,他又惊喜地发现,杨葭沚裹得严严实实坐在车内,鬓边一朵小白花,怀中抱着女儿,面露不舍地望着他。
“这天寒地冻的,你不好好坐月子,来这边干嘛?”黄敏埋怨着,赶紧挤进车内,握着她的手,又抱了抱女儿,“别担心,现在女儿顺利降生,阿彦的身体也好了,等我到蜀地安顿完,你也出了月子,我就派成叔接你们三人慢慢过来。最迟明年夏秋,咱们就能一家团聚了。”
杨葭沚点头答应,又道:“是阿彦刚刚问我,妹妹叫什么名字,我才想起来,这几日咱们着急忙慌的,女儿的名字都还没起呢,所以雇了马车,赶紧追上来问问你。”
黄敏将妻女紧紧揽入怀中,知道她其实并不只是为了女儿的名字才追上来的。行行重行行,这一番相送,要一年半载才能重逢了。
怀中女婴睁开滴溜溜的圆眼睛,好奇地望着他。
黄敏心下欢喜不已,抓着她的小手忍不住亲了亲,又逗逗她粉嫩的双颊,说:“让我想一想,用什么名字,好贴合她出世的艰险与幸运呢……”
车窗外长风掠过,道旁梓树的枝条缓缓招展,筛下冬日稀薄的阳光。
黄敏望着这棵为行人遮蔽风雨的高大梓树,思忖道:“咱们这孩子能顺利面世,都要多谢零陵县主。虽则坊间说她六亲无缘,刑克夫婿,虽则她与岳母和槐江……唉,这就别提了,总之县主她坚定顽强,如这梓树一般,纵有风雨交加、虫蚁侵蚀,难减风姿婆娑。万木之长,何妨微瑕……我想,不若给我们的孩子起名为梓瑕,愿她也能不惧风雨,不畏坎坷,坚定成长为百丈大树。”
“梓瑕,黄梓瑕……”杨葭沚默念这个名字,正在心绪澎湃之际,马车外忽传来“咚”的一声,随即,一颗滴溜溜的小彩球从开着的车门外飞了进来,正撞在婴儿的襁褓上,落在了她手边。
女婴的手下意识摆动,勾起结满珍珠金铃的小彩球,在清脆的晃动声中,好奇地看着五彩斑斓的流苏。
车门外,有个男孩子探进头,一张漂亮的脸上写着不好意思的神情:“这是我的球,能还给我吗?”
正是光王小世子李滋。
光王与送别的官吏们斟酒赋诗,小世子闲极无聊在外面玩着球等待,谁知不留神被旁边的马撞了一下,球刚好飞到了车内,撞上了小小的梓瑕。
杨葭沚赶紧去拿小球,谁知流苏缠在了婴儿手指上,一时难解,怕伤了她幼嫩的手指,夫妻俩不敢硬扯,只能逗着她垂手,让李滋稍等一下。
马车窄小,李滋探身进来,望着他们怀中的孩子,问:“这是黄使君的女儿吗?我那天在荐福寺见过,她可真小。”
“对啊,她刚出生几天。”黄敏笑着将襁褓抱得低了点,骄傲地让他看看自己女儿。
李滋看着女婴那粉嫩的小脸颊与黑亮的大眼睛,又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抓着彩球的手,有些惊讶:“她这么小的手上,还有更小的指甲,只有米粒大呢。”
杨葭沚与黄敏不由相视而笑。而被李滋握住的小手上,彩球也终于掉下来了。
李滋一手拿着彩球,另一手却还握着女婴的手,好奇地看着:“她还有掌纹呢,已经挺清晰了。”
说着,他用自己大了许多的手,贴在她小小的手掌上,与她比了一比。
两条一大一小的掌纹就此贴在一起,仿佛要蔓延生长于一处,从此命运相交,纠缠一生。
第四卷 鸣鹫夜
正月初一,大朝会。
长安全城张灯结彩,特许三日大酺。一百零八坊百姓集聚宴饮,熙熙攘攘,热闹非凡。
自开元以后,长安城许久没有如此繁华热闹的景象了。
安史之乱后日渐凋敝的长安,久违地焕发出了兵乱后的新生光彩。
九天阊阖开宫殿,万国衣冠拜冕旒。(注:出自王维《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》)
朝廷九品以上官员齐聚含元殿,更有皇亲命妇、少民外官、各国使臣、进士举子分批进贺,鼓乐仪仗纷繁复杂,宫女内侍步履轻快匆忙。
御前见礼已毕,所有人都在期待地望向宫门口,等待着那支雄兵的到来。
不多时,耳听马蹄声由远及近,披红挂彩的铁甲士兵在万众欢呼簇拥中,押送俘虏首恶,威风凛凛而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