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灯接过卷宗,抬眼看见崔扶风与梦中一般关切的目光,忽然觉得心底涌起深深的愧疚与自责。
在她驱逐了凌天水之后,最茫然无助时,是依靠着崔扶风支撑下来的。
身为氏族之冠博陵崔家最出色的子弟,他为了将自己的名字写在她的未婚夫候选名册上,背后的艰辛与付出她可以想见。
而如今,李颍上重新归来,她便陷入迷惘,差点将崔扶风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抛诸脑后,岂非等于忘恩负义?
因为心头的歉疚感,千灯不敢看他,只低头喝着酥酪,一边取过卷宗翻看。
崔扶风对于她的话总是放在心上,而且行动迅速,第一份果然便是薛昔阳的行踪调查。
“薛昔阳精擅十部乐,多有西域歌舞,我到龟兹关防处查了十年至七年前的通关文牒,他年少时确实来过龟兹,也在西北混迹过。”崔扶风将基本情况与千灯介绍了一下,让她看上面详细的内容,“另据他自己所说,他在龟兹学了琵琶与筚篥,在疏勒学竖箜篌,还在康国学了胡旋舞等等……也因此他在进京后在各场游宴中大出风头,广受诸王追捧,并在他们的举荐下一举夺第。”
千灯细细看了一遍,说:“难道他在西北只学乐舞,并无牵涉西域各国争端的迹象?”
“对,确实只学诸国乐舞,混迹三教九流,并未与任何显贵有交集。而他出自沛郡,并无河东薛氏那般显耀,因此族中多求诗书闻达,像他这样沉迷于琴棋书画的,也算是荒诞妄为的不肖子孙。因此他进京后从未回故土,大概之前在族中多受排挤,因此不睦。”
“他父母兄弟呢?”
“他父亲身患消渴症(注:糖尿病),手足溃烂,双目失明,他母亲早逝,后母也是他出外游历后才进门的,自然不可能撇下丈夫和亲生孩子,进京去找这个陌生长子。”
千灯缓缓点头,又看向关于薛昔阳最近的行踪。
今日早些时候,在丧钟鸣响之前,有人看见他出现在宫门口附近。
“宫门口附近?”千灯下意识问,“他接近过钟楼?”
“应该没有。说起来,他出现在那边的时机倒是有些巧。王宫外面的早市向来热闹,他去闲逛时,正在市场看到有人捕了一尾花翅子鱼,觉得它很漂亮可以入画,便将它买下,又在旁边寺庙中借了个盆将它带走了。”
买了一条鱼回去画画……这举动,怎么想都与自动鸣响的丧钟毫无关系。
“鱼带回去了吗?”
崔扶风点头:“我适才去找他时,他正对着鱼挥毫作画。”
千灯仔细回忆当时钟声响起时的情形。把守宫门的士兵当时就整齐护卫在宫门口,外头虽有喧哗嘈杂,但光天化日之下,龟兹与大唐诸要人又正群聚商议大事,不可能允许闲杂人等进皇宫。
更何况手中捧着鱼的薛昔阳,更为引人注目,怎么可能进得了宫门、上得了钟楼?
毫无头绪之下,她也只能将并无任何嫌疑和可疑举动的薛昔阳先抛开,转而翻开下一份卷宗。
目光触及上方所述,她的神情顿时凝重,猛然抬头看向崔扶风:“西番军在城外六十里处有异动?”
“是前哨传来的消息,尉迟将军已经率军前往打探了。”崔扶风铺展开带来的简易地图,给她指出了具体方位,“看来,县主的猜测是正确的。目前虽不知西番人具体动作,但在县主揭穿他们是对龟兹王族下手的主谋后,便能如此迅速便组织应对,我想,他们在龟兹朝中或者宫中,必定埋着内应。”
猜测得到验证,千灯心下的石头压得更重了:“如今西番图穷匕现,不知龟兹是否有能力对抗,安西都护府这边又准备如何应对呢?”
“那都是他们的事情了,县主不如静观其变。毕竟龟兹如此猜忌你,西番这次行动若是能给他们一些教训,说不定反倒能让他们醒悟一二。”
“对我误解猜忌,是幕后人所动的黑手,龟兹毕竟是我祖父故国,我无法袖手旁观。”千灯摇头,“再说,因为镇国三圣器失踪之事,我与西番勾结的嫌疑还没洗清,不若借此机会探查实情,对我、对龟兹都是好事。”
“那县主准备如何查探呢?”
千灯自然而然道:“我让纪麟游召集我父祖的旧部,先去查探一下情况。”
“怕是不妥。”崔扶风却道,“县主别忘了,前次我们入宫接你出来的时候,用的正是那些人。”
虽然都是当年昌化王麾下旧部,可时光荏苒,四年来究竟发生过些什么,谁也无法保证。
千灯一时踟蹰。若父祖旧部无法可用,那她还有什么力量可以依靠?难道真的只能求助于太子殿下带来的朝廷军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