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广陵臊得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,他艰难转头去看千灯,却见她已经转身走到旁边水沟,濯洗自己沾满泥浆的靴子去了。
他暗松了一口气,却听母亲还在絮叨:“等你们成了,你放低身段,多哄哄县主,将来也提挈提挈你弟,要是能帮他也娶个县主郡主的,那咱家祖坟就真冒烟了……”
于广陵无奈道:“娘,八字还没一撇,县主夫婿候选人才济济,不一定会选中我的。”
“怎么不会?司天台的骆天师跟咱透过底了啊,宫里看中的就是你,你这八字,配县主那是……那是什么来着?”
“骆天师说你与县主命格极相适配,举世罕匹!”于父说到这里,又埋怨于母道,“说起来还怪你,当时广陵都快生了,你回什么娘家,结果路上动了胎气,提前生了!不然骆天师说,迟生三或五日,更是皆大圆满欢喜,是配县主无双的命格!”
于母不满地白他一眼:“那又怎样,我儿子这命相,已是绝顶上佳了,不然骆天师何必巴巴来烧冷灶,特意透露给咱们这好事?”
千灯沉默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右眉,将这家人的嘀嘀咕咕丢在耳后。
洗净手抬头一看,简安亭不知何时也过来了,他换了件半旧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,湿漉漉的头发已经重新束好。
只是,他仿佛还未从之前的变故中抽身,面容暗沉,隐现青灰,勉强向她点头表示行礼,神情却一直晦暗。
千灯问:“还在担心你爹的安危?”
“不会,太子殿下都已经应允了,我爹……应该没事的。”简安亭木然说着,目光虚浮地望着于广陵许久,才似慢慢醒悟过来,恍惚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,“多谢县主相助,不然的话,我爹……我全家,都完了。”
“只是随手为之而已。”千灯甩掉靴上水珠,道,“何况令尊已殚精竭虑,有功无过。若是处罚他,未免说不过去。”
天色阴沉,城阙荒芜,灰黄一片的天地间,她不施粉黛的面容素辉皎皎,一双明灿的眼睛仿佛可代替被阴翳遮挡的太阳,照临面前这晦暗的世界。
简安亭低下头不敢看她,只俯身冲着她深深揖拜,许久,不曾直起身子。
于氏族人过来帮于家父母搬家,些许家当放在独轮车上,于父推着,于母扶着,于弟打着呵欠跟着走了,留下于广陵抱着一个小小包袱,默然立在家宅废墟前,无所适从。
许久,他回头望向千灯,尚未开口,耳根已经通红,埋头讷讷道:“县主,我……”
千灯见家人都已抛下他了,便道:“若于郎君不嫌弃,便到我府上暂宿几日也无妨。反正金堂正带人整修屋宇,让他们多收拾一间出来,亦是举手之劳。”
第七章 宫训
于广陵住进王府后院的梅苑没几日,宫里的内侍便来昌化王府授礼。
千灯目前的八个夫婿候选,白天不是要去衙门当值,就是要在国子监读书,唯一能齐聚的时刻,只有下值与散学后的夜间。
按例,县主与夫婿应当一起聆训,璇玑与璎珞两位姑姑商议后,以纱屏隔开内外堂,千灯在内,八人在外,不使杂处。
看看天色已经昏暗,千灯带着侍女往正堂而去。在门口与匆匆走出来的璇玑姑姑差点撞个满怀。
一见她到来,璇玑姑姑急将她引到一旁,低声道:“县主,今晚讲礼怕是会不睦了!”
千灯一壁顺着游廊走去,一壁问:“怎么了?”
“我刚在后堂布置,看到咱们这八位夫婿候选人剑拔弩张的,好像在闹矛盾,我听着大家不满的好像是……于郎君。”
千灯略一思索,问:“骆灵台在宫中给我批的命,被传出来了?”
“是,如今外头有传说帝后属意于广陵,其他郎君或许对此有了芥蒂……”璇玑姑姑担忧道,“县主你看,咱们是不是该好生安抚诸位郎君?毕竟,于郎君在后院与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怕是会难以处身……”
“该来的总会来,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承受不住,他凭什么脱颖而出,进我们昌化王府?”千灯毫不在意,掠掠鬓边发丝,往暗潮涌动的正堂走去,“我可以收留他,给他容身之所,可这事儿,我帮不了他。”
既然他受到宫中重视,有希望成为最终的赢家,那就该自己去应对这个局面。
毕竟,她的夫婿之位,没能力担得起,又何必奢望?
尚未接近正堂,里边的响动已经传到她的耳边。
商洛这个小少年还不懂隐藏心思,声音中满是郁闷之意:“所以县主真的要许配给于大哥了?那我们呆在这里不尴不尬的,还要听三年训,算什么身份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