狼囚凰(135)
乌苏木指尖颤了颤,摸到那些四散的碎块,边缘锋利,割得他掌心更疼了。
他心里咯噔一下——焉瑾尘素来爱洁,极重仪表,这铜镜……定是他自己摔的。
这个骄傲的晋国皇子,终究是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。
“你是不是伤着了?”乌苏木慌得声音都劈了,顾不上自己流血的手,循着黑暗里那点微弱的抽气声往前爬。
膝盖碾过地上的碎瓷片,尖锐的疼从膝盖传来,他却像没知觉似的,只一门心思往那声音的源头挪。
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哽咽,很轻,却一下下撞在乌苏木的心上。
乌苏木终于摸到了一片冰凉的肌肤,是焉瑾尘光裸的脚踝,凉得像冰。
他顺着脚踝往上摸,触到那人蜷缩的肩膀,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,隔着衣料,都能摸到骨头的形状。
这几日,他竟瘦得这样厉害。
“焉瑾尘……”乌苏木的心被这强忍的抽泣攥得生疼,他伸手将人往怀里带,另一只手笨拙地想去擦他的眼泪,却摸到焉瑾尘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——是丹珠划的那十道印记。
紫红的疤痕横亘在曾经比羊脂玉还温润的皮肤上,像爬满了狰狞的蜈蚣,触目惊心。
乌苏木的指尖抖得更厉害了。
怀里的人身体猛地一僵,像是被这触碰烫到,挣扎着要躲开,声音里带着被撕裂的尖锐:“别碰我!”
那声音里的绝望与自厌,像刀子扎进乌苏木的心脏。
“别哭…别哭了…”乌苏木喉头发紧,把人搂得更紧,仿佛一松手,这人就会碎掉,“你很快就能见到你母妃了,她们现在在安全的地方,真的,我不骗你。”
他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些疤痕,带着颤抖擦掉冰凉的泪,“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,回梧桐城去,那里以后就是你的家。你的母妃和妹妹都在那里,以后……那就是我们的家。”
怀里的人哭声渐渐歇了,却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,像寒风里快要熄灭的残烛,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。
“家?”焉瑾尘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在黑暗里茫然地抬着眼,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空茫茫的,没有一点神采,“我没有家了……”
他猛地推开乌苏木的手,指尖死死抵着对方的胸膛,像是在抗拒什么,“我的家,是被你们蒙古人踏碎的!你让我跟你回家?乌苏木,你不觉得可笑吗?”
乌苏木的心像被钝刀一下下割着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低下头,笨拙地吻落在焉瑾尘的额发上,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:“有的。我给你一个家。”
他知道这话有多荒唐。他是蒙古的太子,是踏碎晋国山河的仇敌,双手沾满了晋人的血。
焉瑾尘是该恨他入骨的人。他们之间,隔着血海深仇,哪来的未来?
焉瑾尘忽然笑了,笑声里裹着泪,在寂静的黑暗里听着格外瘆人,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凉。
“我们的家?”他抬手,指尖颤抖着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,摸到乌苏木的脸。
这张脸,他曾在无数个恨意翻涌的夜里描摹过千万遍,恨它的轮廓,恨它的温度,却又在某个瞬间,贪恋过这虚假的温情。
“乌苏木,你凭什么觉得……我会跟你有家?”
泪珠砸在乌苏木的掌心,烫得他一缩,“你毁了我的国,毁了我的容,毁了我所有的骄傲……现在,你要给我一个家?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泣血的质问,“你的家,是用我晋人的尸骨堆起来的!我焉瑾尘就算是死,也不会踏进一步!”
乌苏木被他吼得一窒,喉咙像是被堵住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只能死死抱着怀里的人,紧到仿佛要将两人揉在一处,紧到能清晰地感受到焉瑾尘的心跳。
那心跳急促而慌乱,像他自己的一样。
“你会喜欢那个家的,你一定会喜欢那里…”乌苏木重复着,声音带着连自己都不信的固执。
他知道自己霸道,知道自己自私,知道自己欠他的,一辈子都还不清。
可他除了这个,什么也给不了。
他看不见焉瑾尘此刻的表情,只能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发抖,只是静静地靠着他,像一朵骤然失了所有力气的花。
乌苏木缓缓抬手,轻轻捧起焉瑾尘的脸,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上。
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,带着药味、血腥味,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、绝望的亲昵。
焉瑾尘没有再挣扎,只是闭上眼,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,没入乌苏木的发间。
他恨这个人,恨到骨子里,却又在这恨里,生出了连自己都唾弃的牵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