狼囚凰(147)
乌苏木知道他喜欢辣,就命人备了。
他清楚记得,乌苏木最受不住辣。
一个念头悄然滋生,带着点破罐破摔的顽劣。
焉瑾尘夹起一块肥瘦均匀的肉,故意在辣椒粉里反复翻滚,直到肉块裹满红粉,像团燃烧的小火苗。
“快点。”乌苏木不耐地催促,嘴角还挂着掌控一切的笑。
“张嘴。”焉瑾尘的声音冷得像帐外的寒风,听不出情绪。
乌苏木依言张口,唇畔的笑意尚未褪去。
焉瑾尘手腕微扬,那块裹满辣椒的肉直直送进他嘴里,力道没收住,险些戳到喉咙。
笑意瞬间僵在乌苏木脸上。
先是舌尖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,跟着那股辣意如野火燎原,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,五脏六腑都像被扔进了沸水里。
他猛地侧头,“呕”地将肉块吐在地上,喉咙里又辣又烫,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。
“水!水!”他捂着嘴,声音嘶哑,带着从未有过的狼狈。
焉瑾尘慢条斯理地起身,从桌边拎起酒囊,倒了碗烈酒递过去,语气平淡:“奴这就伺候,别急。”
乌苏木此刻只顾着灭火,想也没想便仰头猛灌。
可烈酒入喉,非但没浇灭辣意,反倒像添了把干柴,嘴里“轰”地燃起更旺的火。
他咳得撕心裂肺,手指颤抖着指向焉瑾尘的方向,气若游丝却带着怒火:“焉瑾尘……你故意的!喂我吃辣……还敢拿烈酒害我!”
帐内只剩乌苏木粗重的喘息与咳嗽。
忽然,一声轻笑破了这紧绷的氛围。
那笑声很轻,却像冰面碎裂时的脆响,带着压抑许久的畅快。
焉瑾尘自己都愣了——自沦为阶下囚,他便如坠冰窖,别说笑,连眉头都未曾舒展过。
可此刻看着乌苏木这副狼狈模样,那些积压的委屈、愤懑,竟顺着这声笑悄悄泄了出来。
乌苏木猛地止住咳嗽,怔住了。
他听过焉瑾尘太多声音:冰冷的、隐忍的、含怒的,却从未听过这样的。
清透,鲜活,带着属于二十岁年纪的跳脱,即便裹着满肚子的幸灾乐祸,也像冬雪初融时的第一缕阳光,亮得让人移不开耳。
“你……”乌苏木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。
他好想知道焉瑾尘此刻的样子。
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,映着焉瑾尘面巾下微颤的睫毛。
他迅速敛了笑,重新低下头,只是眼底那点刚挣脱束缚的光,却在烛影里悄悄闪了许久。
帐内的沉寂被乌苏木的声音打破,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回味,像是在咂摸方才那声笑的余韵:“你笑起来……真好听。”
顿了顿,他又补充道,声音里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柔和:“比咱们蒙古雪化后的小溪流还清亮,潺潺的,能淌进人心里去。”
焉瑾尘握着酒壶的手紧了紧,面巾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,没接话。
方才那点泄露出的鲜活像是耗尽了他所有力气,此刻只剩下沉甸甸的闷。
饭是吃不下去了,他伸手给自己也倒了杯烈酒,仰头便灌了下去。
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,带着股蛮横的冲劲。
他在心里嗤笑,关外的酒果然粗野,哪比得上晋国的酒水,绵柔里藏着回甘,余味能绕着舌尖转上半天。
这些蛮人的东西,只配用“刺激”二字形容,辣得人喉头发紧。
乌苏木没等来他的答话,也不恼,自己摸索着摸到筷子,胡乱往盘子里戳了戳,夹起块肉塞进嘴里。
咀嚼间,他又开了口:“你还记不记得,我们第一次喝酒是在哪里?”
焉瑾尘正欲再倒酒的手猛地顿住,指节泛白。
但那停顿只持续了一瞬,他干脆扔掉酒杯,抓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,酒水顺着嘴角往下淌,打湿了衣襟。
“不记得。”他的声音混着酒气,冷硬得像块冰。
乌苏木夹菜的动作停了,语气里浮起一丝明显的失望:“怎么会不记得……五年前,你为了谢我救你,特意请我喝你亲手酿的桂花酒。”
他的声音放得更轻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回忆:“你说那手艺是奶娘教的,埋在院里琼花树下好几坛子。那酒……是真好喝,甜丝丝的,带着桂花的香,比咱们这儿的奶酒还润。”
酒壶还在焉瑾尘手里,他却没再喝,只是维持着仰头的姿势,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低垂的眉眼遮住了他的神情,只有紧攥着酒壶的手,暴露出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。
五年前的桂花酒,琼花树下的坛子,奶娘的手艺……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过往,被乌苏木轻描淡写地掀开一角,露出底下泛着酸楚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