剑刻鲸舟(3)
“沈兄,你……”祁开说不清心中感觉,但见沈越收敛了笑容、慢慢低下头去,他又不禁愧疚起来,脱口道:“是我不对,我不该疑你,你接着说吧!”
沈越道:“祁兄言重了,不过当年我确是独住在山上猎户存放铁夹、绳索的小木屋里,有天恰逢我师父进山采药,他老人家走南闯北,什么活都干过,也懂些医术,那次他没采到药,却收养了我,为我治好了病……”
“我见他背着一口竹箱,却将药丸、火石等杂物都另放在行囊里,便问他怎不统统收进箱子,他笑笑说,那箱子可不能轻易打开……往后几日我跟着他行路,不住瞧那竹箱,但见根根篾条尚带着些许青翠,似是刚编成箱子不久,我便换个法子询问:‘师父,你最近可是得了什么宝贝?’师父摇头否认,我随即醒悟:箱子是新的,里面的东西可未必也新……”
“又过了十来天,我随师父远离了越州,乘船去峡州投奔师父的旧友,不料在长江上遭遇了水匪,那些水匪精悍狠辣,将船客一个个拉去船头问话,交不出一两银子赎命钱的,便被挑断手筋丢下水去……我与师父连三钱银子也无,我自知命在顷刻,索性坐下来闭目歇息,忽听身旁箱子开合声,却见师父从箱子里取出一物,未等我看清,便敛入了袖中。”
“师父拍拍我肩膀,径自走去了船头,那水匪头目见他不‘请’自来,似颇惊怒,我远远瞧着师父挨了好几下踢打,又慢慢爬起来与水匪交涉,他将袖中物交给水匪头目,那头目背对着我,迎着风浪端详那物事良久,最后竟将那物事还给了我师父,还对我师父一揖……”
“随后,水匪头目命船靠岸,放我师徒俩离去。当日我连连追问师父,他却说已答应那水匪头目,绝不吐露他们身份详情,故而也不能对我解释清楚。”
“到得峡州,师父的旧友却已被人害死,师父为替友报仇,带着那只竹箱去见当地一位豪绅,回来时我问他那豪绅是否答应帮忙,师父手抚竹箱,只叹道:‘且等消息吧。’等了几日,那豪绅派人送来了师父仇人的头颅。”
“师父很是高兴,逗留在峡州半年之久,辗转各处茶楼酒肆说书卖艺,其间那豪绅还曾来听过一回书,临走时打赏了不少银两;再后来,那豪绅自己也死于非命,我们师徒俩便也离开峡州,继续漂泊……”
“此后的数年里,我与师父挨过饿,遭过冻,旁人的欺侮谩骂更不知经受了多少,有好些次我求恳师父,将那竹箱里的宝物拿出来,换些吃的用的,度过难关,又或者再带着竹箱去见一两个贵人,换得他们为我师徒俩出头……可师父每次都苦笑着说:‘傻孩子,哪有这般容易?’”
“有时我梦见师父拿着竹箱去见了皇帝,换回来数不尽的金银珠宝、美食美酒,我欢喜得从梦中惊醒,随即肚子饿得咕咕叫起来,不免埋怨师父,师父便会讲许多好听的故事给我听,有些是他在茶楼里都没讲过的、只讲给我一个人听的稀奇故事……”
“有时我也想过,趁师父不注意,偷偷打开箱子瞧瞧,但我不愿惹师父伤心生气,始终没这样做,如果没遇到师父,我早已病死在越州的山里。对我而言,箱子里的宝物再重要,也不如师父重要。”
“到我追随师父的第七年,师父得罪了鲸舟剑派的一位高手。那人动了杀心,不惜违背门规也要杀死我师父,那是在北方郓州城外的黄河故道上,我被打跌在地,真正怕了,狂吼乱叫着让师父赶快取出箱里的宝物,换回性命,那高手听得好奇,扯过竹箱打开,我吐出嘴里血沫勉力扭头,见那高手低头对着竹箱,似乎愣住了,我未及欣喜,却听他哈哈笑起来,他说:‘可笑,可笑!张敬远,也真难为你了……’”
“‘敬远’是我师父的字,我平时只知师父叫张近,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师父的全名,下一瞬,师父便被刺穿了胸口。”
“那高手扬长而去,师父倒在血泊里,伸手颤巍巍指着不远处的竹箱,我赶忙爬起将竹箱抱到师父身前,那箱子敞开着,但我却顾不上看了,我用力睁大双眼望着师父,一霎也不敢眨眼,我知道稍一阖眼,再睁开,师父可能就已永远离我去了,血从额头流进我眼里,像盐一样……我一直没眨眼,但师父还是死了。”
“师父临终前叮嘱我说,那箱子不要轻易打开,只有在遇到真正武功高强且心肠侠义之人时,才能取出里面的东西来,兴许能换其相助。我答应了师父,在他面前将箱子合拢,直到今日,也没再打开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