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枕头人(20)

作者:鹿迢迢 阅读记录

起先有些老住户也是一肚子牢骚的,Z先生鸽群的数量逐渐壮大,每天都在楼顶和过道留下气味可疑的排泄物。那些灰扑扑、棉绒绒的落羽也会跟着沙尘暴一起涌入家家户户的门窗。可是大家一看到呆呆地仰望着天空的钟念念,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
“老钟也不容易。”

“是啊,是啊。”

“他这儿子难得有个稀罕东西。”

“是啊,是啊。”

他们只能这样互相宽慰着。

钟念念很喜欢看Z先生养的这群鸽子,鸽子在天上盘桓,他就站在阴影下平仰着脑袋看。他的脖子仰得很用力,脑袋几乎和地面平行,看起来仿佛随时要栽下去似的。

Z先生还别出心裁地给那几只飞得格外好的鸽子戴上了鸽哨,每个清晨和傍晚,都有清脆如风铃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。偶尔遇到雨雪天,那群鸽子嘀嘀咕咕缩在巢里,有些老住户还觉得不习惯,少了那些笙簧一样的响声,螺城动物园更寂寥了。

2.

编辑袁野对此稍有微词。

他在网上的炒作颇具成效,《枕头人》屡次加印,在主任的授意下,他已经和Z先生签下了后面几部的合同。然而Z先生却说自己写不出来了。

“没有为什么,就是写不出来了。大概还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天赋……”Z先生用这样的理由搪塞他。

袁野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,他知道有些人就是这样的,才华像流星划过天空,只耀眼那么几分钟,很快就消失不见。过去他遇到过太多这样的作者了,这才让他在图书公司有了“库存制造者”这个绰号。但是这次他决定了,绝对不会纵容这颗流星消逝,哪怕烫得一手泡,他也要抓住流星的尾巴——作为一个外乡人,他需要在螺城有个房子,需要一笔不菲的绩效来填补房子的首付。

“这样吧,我来写,你署名就好了。”袁野从嘴巴里咕噜出这几句话来,他有意加快了语速,试图用含混不清的声调来避免激怒Z先生。他一直认为Z先生是一个极其看重文学的人,他简直怕这句话玷污了Z先生。而Z先生只是近乎轻蔑地一笑,立刻同意了这个办法。

袁野不知道Z先生的这股轻蔑来自何方,究竟是对这个念头的轻蔑,还是对自己的轻蔑。然而那表情只在Z先生的眼里闪了一下,他很快恢复了惯有的忠厚模样,“好的。你知道的,我这个人没什么主意。听你的就好。”

这件事对袁野来说不算太难,Z先生的故事很有特点,却也简单易模仿——他重氛围、轻细节,会花大量的笔墨来描写那些女子悲戚的哭声、哭泣时眼角挤出的纹路以及枕头上斑斑点点的泪痕,还有惨死时不同的残肢留下的血迹。但是他从来不写枕头人“作案”的前期准备,比如,是如何选择了这名女子,又是如何潜入她的家园,如何使她失去反抗能力,以及如何确保谋杀过程中不被他人发现。

这给袁野留下了很大的发挥空间,袁野认为,只要自己竭尽全力地勾绘那种血腥、残酷的氛围,一定可以让这枚流星在夜空里划得更深、更长。

他只用了三周的时间就完成了初稿,拿给Z先生看时,Z先生什么都没说。Z先生只是捏住那沓打印纸,手一直在抖。

“怎么样,老钟?”袁野一边向食指喷着唾沫,一边一页页捻起来让Z先生欣赏,“是不是很像?就署你的名,版税怎么分都好说,不给也成,只要咱们能把这套书做下去……”

Z先生说不出话来,只是呼吸声一声比一声重。袁野把他推到镜子前,一手抓住书稿挥舞,一手摁着他的肩膀,让他和自己一起畅想续集出版后的场景:人山人海的会场、狂热的读者、此起彼伏的快门声、签售台上冷酷的男人……

“你怎么哭了?”袁野惊叫一声,把Z先生的肩膀扳回来,仔细审视着Z先生的脸。而Z先生的脸上并没有泪,只是他的那张脸,无端地让人觉得是在哭。

“不行不行,还是得戴上墨镜。”袁野把那副沉甸甸的墨镜重新搭回到Z先生的鼻梁上,“老钟啊,你不能总是一脸苦相的。时过境迁啦!”

3.

Z先生虽然顺从,也有许多让袁野摸不着头脑的地方。

比如,Z先生越来越喜欢谈论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——他的童年、妻子的笑声、钟念念的病……像托孤一般,只要袁野在猴山旁的摊边坐下,Z先生就要长吁一口气,把自己的经历事无巨细地倾倒给袁野。袁野甚至怀疑,如果不是阻拦及时,Z先生就要把银行卡密码和房产证藏在哪都讲出来了。

还有,Z先生逐渐变得行踪不定。有几次袁野去动物园找他,他总是在几十分钟后才匆匆忙忙地从猴山后绕出来,解释说那些猴子打了起来,离不了人;还有几次袁野为他安排了媒体访谈,他是在迟到十几分钟后才开着动物园的小货车咔咔嚓嚓地赶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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