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枕头人(19)

作者:鹿迢迢 阅读记录

4.

拿到那床棉被的时候,Z先生还在发着烧。他浑身打着摆子,说不清是因为高热还是恐惧。

他不认为这是钟念念的错——他只恨他自己。

在《枕头人》出版之前,钟念念是他唯一的“读者”。

他写的那堆故事,像废纸一样堆在小房间里。很多年了,从中学、到结婚、到有了钟念念,再到妻子被确诊贲门癌,他没有一天停下写作。

最初他只是写交织在脑海里的情绪,妻子死后,他才开始写故事。

他以为这些东西永远不会见到天日,他也羞于拿出来和谁分享。

唯独钟念念是个例外。

妻子死后,家里再也没有了那些散落在角落里的笑声。他总认为自己应该和儿子说点什么,但大多数时间父子两个人只能沉默地坐在电视机前。

他想到了一个主意,给钟念念读故事。

最初他也是出于试探,可那些字句一旦从唇齿中流淌出来,他就停不下来了。

每读一段,钟念念就要幅度极大地鼓起掌来。

做复健的医生曾经说过,“这种孩子,能做出感情回馈,就是极大的进步。”

他把这视为钟念念“醒来”的前兆——他一直把儿子的病看做昏迷、看做沉睡,他是那样坚定地相信钟念念有一天会重新“醒”过来,像婴儿时期那样再次带给他慰藉和希望。

钟念念只喜欢枕头人杀掉女人的故事。

Z先生不得不苦思冥想,在电视新闻中、在报纸上,寻找那些可以被杀掉、“应当”被杀掉的女人。

他首先在纸上说服了自己:人类需要新的神。枕头人不会杀掉任何人,只是帮助那些痛苦的、没有出路的女人,离开她苦涩的生活。枕头人就是那个神。

而当他第一次看到一具年轻的身体在自己眼前逐渐冷却下去,他还是呕吐了。

他的第一反应是把被子扯得宽一些、盖得严一些,然后逃离了现场。

客厅里,钟念念把电视声音开到了最大,正坐在沙发上喝Z先生烫好的牛奶。

电视里斑驳的光影投射在钟念念的脸上,他的脸是那样白,像一块幕布,任由色泽泼洒。

Z先生知道,现在发生的一切,都不只是一个梦。

5.

猴山里最年迈的那只猴子,又开始凿洞了。

每次它凿洞,都意味着有极端天气降临。

走在晨晓中的Z先生垂着头,他心事重重,他在赌大雪将至。

那具瘦小的尸体,被他拖到了河对岸,并埋藏在了绿化带中。

做完这一切后,他跑到医院的急诊室,坚称自己高烧不退,请求医生送自己和儿子去隔离。

然而,这一切没有如他的愿。

比他危重的高烧病人早已占据了全部医疗资源,他被劝说回家自行隔离。

拖着沉重的步伐从那座桥上走过时,桥下的车站已经空无一人。

早在几个小时前,那里曾有过一辆大巴车。即将发动之前,有一群男人冲到车里,骂骂咧咧地登上车,从上面拖下来几个头发蓬乱的女人。

有女人喊过报警,司机笑着抽了根烟,“夫妻打架,外人搀和什么?”

Z先生和那辆大巴车,像两条不起眼的平行线,从不同的方向刺穿了这座城市。

第11章 为他准备的谋杀

1.

从发现阮阮的尸体开始,Z先生就不再写作了。

他开始写日记——日记的时间跨度很长,像赶作业似的,从小学时期开始补,一直写到现在。

与他的小说相反,Z先生的日记里一片光明。在这份日记中,母亲慈爱,幼子天真,虽然愚钝,却日益好转,他想要的一切似乎都以文字的形式实现了。

他会把这些读给钟念念听,听他读故事,已经是钟念念的习惯了。读日记的时候,Z先生就像一位时政播报员,声音抑扬顿挫,语调起伏夸张,他希望用这样的怪声怪气来引起钟念念的回应。然而钟念念只是茫然地看着他,那些写满幸福和美好的字句就像温吞吞的水一样,从钟念念的左耳灌进去,再从右耳哗啦啦流出来。

他的生活里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,原本用来检索新闻、构思情节、反复修改死因的时间全被他用来训鸽子了。

过去,猴山旁的那群灰鸽子和Z先生一样,是这座动物园里冗杂的装饰物而已,多了他、少了他,都不会有人注意到。而在Z先生日复一日的训练下,那群步态缓慢、迟疑的鸽子已经可以一圈圈盘旋在猴山和动物园宿舍楼顶了。

Z先生还自费购买了十几只体型修长的赛鸽,这些羽翼丰茂的外来者很快就成为了鸽群的头目。Z先生常常在晨光乍起的时候带上他的鸽子们,从远处放飞它们。它们先是飞成细细的一束,到了半空中呼喇一下散开,像一朵灰中带白的云,活泼泼地降落到宿舍楼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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