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枕头人(29)

作者:鹿迢迢 阅读记录

而那位年轻的父亲显然不打算听他的告诫,只是轻轻地摇摇头,用泪痕未干的脸去吻自己的孩子。

诊室的门打开了,钟念念身上的束缚带一层层拆下来。

医生也觉得很奇怪——过去几年里,Z先生拒绝任何人用束缚带捆绑钟念念,甚至不惜花重金请医生在下班时间去家里给钟念念针灸。

但今天显然不是个聊天的好时候,外面还有许多患者翘首以盼,而医生也听说了Z先生刚才的失态。

Z先生一改过去讨好和殷勤的姿态,在墨镜的遮掩下,他准确无误地牵住了钟念念的手,把自己的手腕和儿子的牢牢绑在一起。

他领着钟念念来到八楼的楼梯窗口,然后把刚才在楼下采的小花放在钟念念手里——一朵瘦弱的、开得很急促、很挣扎的黄色小花。

他握着钟念念的手腕,让钟念念把花放在了窗台上。

小花的两侧,翘起两绺长长的须叶,像两条拖在身后的辫子。

他想起自己书里的那个女孩、想起被他冻在北极馆一整年的那个女孩。

在他的故事里,那个女孩的一生就叫《小花》。

第16章 一块红布

1.

《小花》是袁野最喜欢的一篇故事,也是让他把Z先生在网络中发掘出来的故事。

这篇故事最早只发表在Z先生简陋的博客上,几乎没什么人读。行文断断续续,像是一个人的呓语。

故事讲了一个从九岁就住进那家医院的女孩子。女孩子叫小花,得的是恶性骨肉瘤。她的父母不过是周边村子上的农民,拿到诊断书后,只认识个“骨”,再认识个“肉”,其他的字就读不出来了。

她住进来后,父母只来过两次。一次是来给她的主治大夫下跪,拽着刚出手术室的大夫,一个劲儿在地上磕响头;另一次则是趁夜来的,明明探视时间都过了,他们在住院区门口大叫大嚷,逼着护士把一张潮潮的薄被和一背包衣服拿了进去。

此后,小花就一个人在这里住了整十年。

喜欢这篇故事,是因为袁野确实认识这么样一个人。

他和妻子一起资助了那个女孩子七八年。女孩子的情况和《小花》里讲述得很像,被电视台报道过——小小年纪患了骨癌,被父母遗弃在螺城第三人民医院。其实也谈不上“遗弃”,她的父母总是每隔三个月、半年就冒出来一次,托个远房亲戚来送上百十块钱。如果护士打电话催缴费,她的父母就会说在南宁、在北海、在很多很多遥远的地方打工。后来甚至称自己出了国,没法接孩子转院。

当时电视台发起过寻亲活动,试图在茫茫人海中把女孩的父母找出来。然而在那样的时刻,原本并不大的螺城突然复杂得像一座迷宫,两个活生生的大人硬是杳无音信了。事情就卡在了这里,因为这对父母会断断续续地交上一些费用,因此也不能算作遗弃;而又因为这对父母的存在,女孩也算不上孤儿。

螺城第三人民医院的肿瘤科只能自己吃下了这个亏,拿全体医护人员的绩效来“养着”这个女孩。与其说是养着,倒不如说是续着命——女孩先是截掉了左脚,后来又截掉了膝盖,到十八岁生日的那天,连右臂也保不住了。

女孩的生存期超出了大夫的想象,最初大夫以为她活不过三年。

小花刚到这里的时候,只有九岁。

她每一夜都在喊疼,后来就不喊了,因为护士姐姐给她讲,总是喊疼,爸爸妈妈就不会来了。

她闭上了嘴,开始和深入骨髓的疼痛相依相伴。慢慢地,她发现自己也适应了这种疼,如果哪天没有了那种让她脊背冒冷汗的疼,她反而觉得全身的骨子都轻飘飘的,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。

病床旁的吊瓶架是她在这里的朋友,即便如此,她也不允许自己太放肆——她只容许自己每周问吊瓶架一次“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”。

失去左脚的前一晚,她一直因一个问题而无法入睡:如果爸爸妈妈明天来了,发现自己没有了左脚,该如何带自己回家呢?

她想了很久,然后告诉吊瓶架:“我可以单脚跳着和爸爸妈妈走。你可能不知道,在学校我单脚跳皮筋可厉害啦!”

只是,她从麻醉中苏醒过来时,病床旁边依旧只有吊瓶架。

“来啦!你的爸爸妈妈都来啦!刚才你睡得好香,他们说不要吵醒你,让你好好睡。明天还会来的。”那个一直冷言冷语的护士姐姐忽然变得好温柔。

每次手术前后,小花都能得到这样的温柔。

“哎呦,真是不巧。你爸爸妈妈刚走,我去看看,他们要是还没到车站,我就叫他们赶快回来!”又一次手术结束后,护士姐姐仿佛比小花还要懊恼。她拍着自己的脑袋,跺着脚,赌咒发誓下次一定要早些叫小花醒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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