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枕头人(4)

作者:鹿迢迢 阅读记录

3.

“他们都说人是你杀的——哈哈哈哈,就算是,也值了!”袁野喝红了眼睛。

这是他第一次被作者请客。在《枕头人》首次加印之后,收到稿费的Z先生提出来,要请袁野喝酒。

在那家局促的小四川饭馆中,Z先生慌里慌张地点了一道水煮肉片,然后又在油炸花生米和拍黄瓜之间难以抉择。

“想吃就都点嘛。我请你就是了。老钟,你过得也太苦了点。”袁野自作主张,加了几道热菜。他留意到,Z先生几乎不动筷子,只是频繁地抿嘴,喉头像戈壁滩上的石块,滚来滚去。

“胃不好,怕辣,不敢吃太多。”Z先生眉眼低垂,阴郁地笑笑。他的脸长得很有特色,像动画片里那种受尽欺负的长脸沙皮狗,哪怕没有人欺凌他,他也是一副胆战心惊、唯恐得罪了谁的表情。他的两条眉毛像两条年迈的豆虫,软绵绵地趴在眉骨上,一点锋芒也不敢露。

“嗳,人是不是你杀的?杀得好。要是没有这个案子,咱这书火不了。”酒过三巡,袁野说开了醉话。Z先生低下头,继续给袁野添着酒。袁野不客气地一口闷掉,红着眼睛擂Z先生的肩膀,“我说,老钟,你压根就不知道,你的机会来了,我的机会也来了!”

《枕头人》的爆火,让袁野在总编面前挺直了腰杆,在老婆面前也挺直了腰杆。第一笔绩效奖金发下来时,他特意从银行取了出来,换成了崭新的纸币,“啪啦啦”地在办公室数。

“注意点,这样影响不好。咱们多少是个文化公司……”总编沉着脸提醒他。

袁野呸的一声啐在垃圾桶里——即便是愤怒的时刻,也会保持最起码的素质和风度,这是文学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。他把那沓红艳艳的纸币在总编耳旁甩得噼啪作响,怪叫着提醒总编:“文学早就死了,文化也死了。这是您的格言。您说过,能赚来钱的叫‘书’,赚不来钱的叫‘砖’。我入行这么多年,总算是做出一本在您眼里不算‘砖’的东西了。”

这种话袁野在Z先生面前是不会说的——Z先生,不,钟自行这个人很奇怪,他是那种带点傻气的人,他真的拿文学当命。

那天他们喝到凌晨一点,小四川饭馆的服务员耷拉着脸一遍又一遍拖地,Z先生只能一边高抬起双脚,一边用筷子敲打着茶壶,大声唱诵着“君不见,高堂明镜悲白发”。他是用方言来唱的这首诗,反复停在了这一句,甚至带了些哭腔。袁野立刻接上下一句,“人生得意须尽欢呐!老钟!”

他们两个人勾肩搭背走出饭馆时,一场春雨已经席卷了螺城。

在白茫茫的雨丝中,Z先生挣脱开袁野的手,冲到细雨里,踉踉跄跄地喊:“拔剑四顾……心茫然!你说,下一句是什么?”

袁野已经吐过几回了,他把站在马路中间的Z先生拉回来,Z先生还在反复着那一句“拔剑四顾心茫然”。

“老钟,你怎么回去?我打个车送你。”袁野试图把醉醺醺的Z先生塞进后排座位,Z先生迸发出惊人的力气。他一把扯过袁野,重重地关上车门,打了一个酒嗝儿之后,脸上浮出了袁野熟悉的那种讨好的表情,他指指停在小四川饭馆门口的电瓶车,笑着说:“我……我骑车回去。我怕电瓶让人偷了。”

“这家伙。”袁野骂了他一声,“你喝成这样了回去能行吗?”

“行路难,行路难,多歧路——”Z先生摇头晃脑地背着,走向屋檐下的电瓶车。

袁野关上车窗前,Z先生远远地喊了一句:“如果真是我杀的怎么办?”

“那你个疯子可太聪明了!”袁野哈哈大笑起来,“这伙计,喝醉了,胡说八道……”他头一垂,在后座上睡了起来。

螺城死去的第二个女人,很快就出现了。

第3章 船讯

1.

把钟念念寄送在社区活动中心,还是小顾老师的主意。

2020年的夏天里,社区的几名工作人员敲开了Z先生的门。

这是位于动物园猴山旁的职工宿舍——这片老楼建于80年代,许多曾寄居在这里的人都陆陆续续搬走了。这里成为存放饲料、清洁工具、过期宣传板的地方。Z先生从十三岁那年就住在这里,刚考上大学时,他也曾意气风发地放出过豪言,他要离开这个散发着腥味和猴尿骚味的地方。然而没过多少年,他就带着那个软绵绵的男孩一起回来了。

“这就是,我们的猴类饲养员,钟……老钟。”动物园的经理想了半天,还是没想起老钟的全名叫什么。打他来的那天起,老钟就已经是老钟了,老钟一直在这里,就像猴山上张牙舞爪的树,寸步不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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