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枕头人(47)

作者:鹿迢迢 阅读记录

而Z先生在母亲耳边说的却是,“装什么装,谁不晓得你最会演戏了。”——他小时候发烧在床,整整一天一夜滴米未进,流连在邻里之间的母亲回来后,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。

3.

双泉镇是钟念念出生的地方。

如果不是胖姆妈,也许念念不会得这种病。Z先生一直是这样想的。

在钟念念出生之前,“手眼通天”的胖姆妈硬是托人用兽用B超机提前查了这个胎儿的性别。

“早查一下好,早查一下好提前准备嘛。我这个做祖母的,总该知道是要用蓝色还是粉色的毛线来织衣服嘛。”胖姆妈说得合情合理,然而查出是个女儿后,她再也没碰过一次毛线针。

Z先生对女儿的到来相当期待,在太太怀孕到八个月时候,他终于在一堆古籍和旧书之间翻出了属于女儿的那个名字——“钟念念,‘此心念念与天通’。”

这个名字让他热泪盈眶,他终于可以拥有一个叫“念念”的小女儿,所有的细腻与温柔都可以尽情地交给这个小丫头。他想要紧紧搂住襁褓里的她、想要把她细细软软的黑头发梳成小辫子、想要让她白嫩嫩的小脚丫踢在自己青色的下颌上。

太太和他一样欣喜,那是他们家里笑声最多的时候,每个角落里都能翻出一连串的笑声。他们像两只年轻的信天翁,孜孜不倦地像家里搬运种种婴儿用品,绣了荷叶边的小枕头、粉色的小被子、雪白的婴儿车。他们葡萄枝嫩叶一般的家被塞得满满的,每天站到那个家的门口,Z先生仿佛总能看到这里跑出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姑娘、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女生、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、一个和父母依依惜别的新娘。

胖姆妈在双泉镇打来的电话打破了Z先生的幻想。

那时胖姆妈已经有数周没和他们夫妻二人联系过了——自从知道胎儿的性别后,胖姆妈似乎就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兴趣全无。

电话里的胖姆妈奄奄一息,她说自己来双泉镇“讨些水”,结果发了急病,可能撑不过这一晚上了。

电话里,甚至还有个方言味道浓浊的男声,那个人坚称自己是镇上的医生,劝Z先生打消叫急救车的念头,“你们赶紧来看一看,回不去的,人会死在路上的。”——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十几年后这句话一语成谶。

而赶到双泉镇后,胖姆妈红光满面地出现在了Z先生夫妻面前。

她像邀功一样,告诉Z先生自己是如何辗转才得来了这碗“转男水”,并且只有在当地喝才有将胎儿转女为男的“奇效”。

一辈子没和人急过眼的Z先生当着围观者的面打碎了胖姆妈手里的碗,那碗胖姆妈从“转男泉”里讨来的水不依不饶地流淌到Z先生脚下。

还是太太劝住了他,八个月的身孕让她面容浮肿,迈一步都是那样地困难。她微笑着站到这对剑拔弩张的母子面前,小声地劝着Z先生,“她是念念的奶奶呢,她没受过教育,苦了一辈子,和我们不一样。别计较了。”

4.

那个夜晚,是Z先生经历过的血腥气最重的夜。

太太在夜里急产生下了尚未足月的钟念念。

是胖姆妈坚持让他们留在那里的,她的理由非常充分——“这里山路多,大肚子的人赶夜路回去不安全。”

除了一反常态地慈祥之外,她还与太太格外的亲昵,仿佛婆媳之间的龃龉在一夜之间消逝不见。太太只当是自己的宽厚换来了难得的平和,挺着大肚子坐在招待所的木板凳上陪胖姆妈喝粥、看电视。

入夜之后,浓稠的血腥气和太太的尖叫声把Z先生从梦境里拉出来。

他焦急地看着当地的赤脚医生和妇人走进走出,一张张黄铜盆滚着热水端进去,一声声艰难的呼喊声传出来。

而胖姆妈只是在黑暗里睁着眼,定定地望着那间隐秘的房门。

招待所在凌晨三点经历了一场断电。

太太的呼喊声尚未平息,已经有人开始对胖姆妈道喜。

“是个儿子。”她闭上眼,像入定的老僧。

“如果她出了什么事,我说什么也不会再容忍你了。”Z先生声嘶力竭。

然而,正如胖姆妈所愿,门打开了,一个嚎啕大哭的男婴被送到Z先生怀里。

他手足无措地抱着怀里柔软的小人儿,关于女儿的幻想与期许在这一刻终结,另一个故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始了。

5.

胖姆妈被送去了太平间。

盖着白布的车子推出来时,Z先生正站在螺城第三人民医院的石灰柱子后。他的脸被映得像一尊石膏雕像,对于母亲的去处毫不在意,那双冷而深的眼睛,在静静地看着人群中的袁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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