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枕头人(49)

作者:鹿迢迢 阅读记录

“也许还有别的办法。”袁野的喉咙滚了一下,发出一声奇怪的哽咽。他在Z先生身边重新坐下来。

这座城市的雾气正在散去,那些荒废已久的高楼塔尖渐渐变得清晰。

狂欢一般的投资热潮散去之后,螺城里多出来许多挺拔的楼宇和宽大的厂房。现在它们都已经空了,黑鸦鸦的窗口像雾气中迷茫的眼睛,从四面八方看过来。

坐在月白色大桥上的两个人做出了一个抉择:虚构一个叫做“阿囡”的人格,由她来代替Z先生承担那些罪名。

2.

一旦谈起创作来,袁野的头脑就被这个胆大的念头占领了——“我们创造一个人,然后由‘她’去成为凶手!”

“不是创造。”Z先生笃定地说,仿佛早已胸有成竹,“阿囡一直都在,我不需要创造。”

“可以,没问题。别忘了,我们可是小说家啊!”袁野手舞足蹈地谈起自己对这个人物的理解,“她的性格怪异,身体健壮,不和人来往,有轻度洁癖,讨厌带有毛发的动物。接触过任何带毛的事物后会用消毒水洗三遍手,因此她所有的衣服上都有84消毒液的味道……”

说着说着,他的话慢下来。

天色已经亮了,瘦弱的街道里塞满了人、汽车、自行车、公交车。成千上万颗脑袋将在这座城市里涌动,像工蚁一样孜孜不倦地穿梭在毛细血管一般的马路上。桥下的河水也变得行色匆匆,急促地拍打着袁野和Z先生的倒影,让它们碎成千千万万片。

雾色退去后,河水里映着两个渺小的人。水流轻轻一打,身影就破碎成千千万万片。袁野终于明白过来,这并不是一场纸上谈兵。

他想到了最严肃的那个问题——“这个计划一旦开始,就回不了头了。如果,我是说如果,万一警方不认可‘阿囡’的存在,你会死的。”

“你帮我照顾念念好吗?”

“好的。”

“那我就没什么怕的了。”

2.

因为有过患病的经历,袁野倒是给了Z先生不少实用的建议。

“他们会给你做测试,还会用个什么机器来扫描你的脑子。”袁野站在Z先生身后,他们面前是一张巨大的落地镜。在一年之前,他们曾在这面镜子前练习如何让“养猴子的老钟”成为不苟言笑的Z先生。

现在,他们正在镜子面前,练习如何让“阿囡”成为Z先生的一部分。

Z先生像一个没有那么自信的作者,不无羞赧地演习自己在那本昆曲教材里学到的一举一动。他眼波流转,看人的眼神总带些迟疑和犹豫;上唇和下唇之间露出一点白白的牙齿,说话时显得笨拙而缓慢,有一些娇憨的意味。

袁野站远几步,像第一次读到某篇故事时那样,冷冷地审核着作者的表演。

“阿囡不是这样的。”他犀利地指出,阿囡早就不是小女孩了,她和Z先生一起经历过童年、青春期、婚姻、爱人的溘然长逝,她是一个沉默寡言、粗笨、力气很大的女人。

“大概应该是,像胖姆妈那样的人。”话说出口,袁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,小心地看了一眼Z先生,毕竟此时离Z先生的母亲去世不足两周。而Z先生完全没察觉到这一点,提起胖姆妈,就像提起一处远在天边的景点——他仿佛是被黑导游带去的游客,只为能逃离那处景点而庆幸,决计不会想念那里分毫。

他略一思索,嘴角一边下耷、一边勾起,立刻有了胖姆妈那种又卑又亢,既想讨好所有人、又看不起所有人的神态。也许是袁野的错觉,竟发觉镜子中的Z先生鼻梁开始变得崎岖、高挑,嘴唇上也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感。

“阿囡”在他们的练习中,越来越立体。

每隔几天,有关“阿囡”的细节就会增多。他们坐在飞扬的鸽群中谈论、走在灯光昏黄的小巷中谈论、在钟念念观看《猫和老鼠》时谈论、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谈论。他们不怕给人听到,即便有人听到,也只会以为这是两个异想天开的人在争论小说中的人物。

“你想想看,一个能坚持写几十年日记的女人,内心一定很细腻。”对于“阿囡”的性格和喜好,他们各抒己见。袁野认为,阿囡应该是一个带有粗糙质感的女人,可以大咧咧地杀鸡、砍鱼;而Z先生则坚持为她保留一点柔和的地方,“她绝对不能是一个只关注菜价、艳俗的女人。她得有点儿与众不同的地方。”

在他们一言一语的增补中,“阿囡”的轮廓渐渐清晰——她喜欢吃一切气味强烈的东西,猪大肠、香菜、折耳根,而Z先生几乎对这些敬而远之,她要用这样的方式,证明自己曾经来过。她是悬疑小说爱好者,Z先生每写一章,她就会看一章,有时还会抢在Z先生前面,在纸上留下自己的痕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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