枕头人(66)
他们一路到了楼顶上。
Z先生反锁了消防通道的门,这片屋顶只有他和钟念念,以及那群羽翼稀疏的鸽子了。
河的那一边,太阳才刚刚升起来,把这座灰色的城市照得一片辉煌。金灿灿的光芒从城市的边缘,一点一滴向他们淌来,在崎岖的猴山附近却停下了。
Z先生像过去那样,嘴巴吹出哨声,他想看看鸽子们是否还会飞进风里,让清脆如簧的鸽哨在清晨响起来。然而这几周朝不保夕的生活让鸽子吓破了胆,它们似乎再也不会飞,只敢挤在鸽笼里,拼命把脑袋往里塞。
楼下,警车聚集。
匆匆赶来的彭警官面色凝重,他做了个下压的手势,警察的枪收了起来。
“老钟,老钟,你看谁来了?”彭警官努力地挤出个笑脸,把袁野拽了过来。
一路上,他已迅速地让袁野了解到发生了什么,还教给了袁野几句话,“一定要让他放下枪,你们的案子,会公平公正的处理的!老钟家情况特殊,这些也会考虑到的。千万不要错上加错。”
袁野走到楼下,眯着眼睛仰起头。
他站在阴影里,Z先生高高地站在楼顶上,背后空空荡荡,只有青色的天和风也化不开的云。
“老钟,你鸽子呢?”袁野问。
“飞了,飞走了。”Z先生笑笑。他手里的枪始终顶在钟念念脑后。
“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!”袁野也笑起来,眼睛挤出了好多皱纹,但是眼睛亮晶晶的,“我喜欢坐在鸽子堆里和你聊天。我还没聊够呢。”
Z先生垂下头,摇了摇,在含糊地说着什么。
谁也没听清,但袁野听懂了。
他转过身子,像好哥们似的拍拍彭警官的肩膀,摇着头说,老钟,救不回来了。
“他刚才说了什么?”彭警官厉声问他。
袁野故作潇洒走出几步,看着原本放着鸽子粮的摊位空无一人,再也忍不住,蹲在地上抱头大哭,他说:“老钟说,以后就让我当Z先生了,他的书都给我了。他累了。”
3.
第一声枪响之前,Z先生和钟念念坐到了天台边缘。
急救车已经在附近待命,大家都以为他们要跳下来。
在那里,Z先生不疾不徐地说起了阮阮、大象、小花的故事。他的表情柔和,声音很轻很轻,像在给儿子讲一个睡前故事;钟念念依旧很喜欢枕头人的故事,摇头晃脑地听着,不时发出怪叫和咯咕咯的笑声。
在急救车里等候的护士很困惑,她望望天台上坐着的男孩,问身旁的急救医生:“听说是自闭症——能理解别人讲的话吗?”
急救医生端详着钟念念的神态,猜测说道:“也许只是喜欢韵律、音节以及语言节奏的感觉吧。”
而天台上的Z先生,终于讲完了他写过的故事。然后说:“错的都是我。念念以为,这些故事,是指令。”
说完,他在儿子的额头上吻了一下。
“那最后一个故事里,‘小花’的尸体在哪里?”彭警官并没有陷入到这样的故事中,他告诉Z先生,那个女孩的父母一直在找她,他们不肯相信孩子就这样死去了。
“在猴山山洞的地下——我在那里凿了一间‘密室’。在那里,你们能找到小花的尸体,能找到经理的尸体,还能找到——”Z先生目不斜视,一直看着很远的地方,右手扣动了扳机,钟念念的脑袋出现了一个从后脑勺贯穿到前额的伤口,“还能找到,小顾老师的尸体。”
他的声音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,蓬松、柔软、还有太阳的味道。
在这样的声音中,钟念念像一只旧旧的枕头,从楼顶径直落到了地面上,一动不动;也是在这样的声音中,楼下守候的人们知道了Z先生对小顾老师的遐思,也知道了故事中,“枕头人把她带到了密室里,在那里生了很多很多孩子”。
一直蹲在一旁抽泣的袁野袁野猛然抬起头来,他的眼睛血红一片,像有熊熊大火在燃。他回过头,不可置信地盯着在地上抽搐的钟念念,几秒钟之后,他像头饿狼一样扑了过来,死死掐住钟念念的脖子,用力地摇晃着,“念念,你不可以这样!我和你爸爸,本来马上就要赢了啊!”
4.
坐在天台上的Z先生,一眼都没有看儿子的尸体。他只看到急救车徒劳地离开了这里。
更远一些的地方,那座血红色的桥上,有一阵骚动。
小柳正和急救车擦肩而过,她试图挤进来,但是彭警官在电话中严词警告她:“这里已经戒严了,你在外面维持群众秩序!”
“我有重要情况汇报!”小柳大声喊,而手机却无法接通了。她左右环视一圈,向猴山后门的小路跑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