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枕头人(65)

作者:鹿迢迢 阅读记录

幸好,父亲不厌其烦地为他读过很多遍。

只是,他不太理解,为什么他把“阮阮”的额头用石块砸出窟窿、让“大象”沉浸在河水中、推“小花”从楼上飞下去的时候,父亲为什么没有笑呢?

《小顾》这篇故事,他听父亲读过一半。

读到一半,戛然而止。他熟悉的父亲开始羞愧,掩盖起草稿纸,似乎怕谁看到似的。

后来,他听那个常来看鸽子的长头发的男人读过,这个男人读到了中间,带着某种他看不懂的表情,小声地对他父亲说着什么,边说边咯咯地笑,像只讨厌的鸽子。

再后来,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父亲了。耳朵边也很久很久没有那个他喜欢的声音了。

有个人终于为他读完了这篇故事,里面有很多他不明白的地方,比如“拥抱”“亲吻”“生很多很多孩子”。

没关系,对于“阮阮”“大象”“小花”的故事,他也不理解,但是照做就可以了。

他相信,只要做完这件事,父亲就会回来了。

4.

彭警官在天将亮未亮时被手机吵醒。

看守所的警员告诉他,Z先生逃狱了。

第32章 此情无法投递(终)

1.

青灰色的早晨,袁野被匆匆带离了看守所。

他还以为是自己找的那名说着蹩脚的普通话的律师起了作用,一路上兴致勃勃,大有获胜之态。然而接他出来的彭警官不发一言,一道川字纹仿佛刻在了眉心。

眼前的路越来越熟悉,通向螺城动物园的那座大桥渐渐浮现在袁野眼中。

这座桥是他和Z先生携手粉刷成白色的,然而此时已经又被人刷回了鲜红色。袁野怔了怔,大有物是人非之感。他在后视镜中隐约看到,自己的头发更长了,几乎生到了肘部,脸上的胡须也冒了起来,像一只长毛猴子。

“回我家不走这边。”袁野咳嗽了一声,试图引起彭警官的注意。

彭警官在桥前停了下来,还有几辆警车已经先他一步横在了那里。

小柳和几位年轻人在疏散围观群众,袁野听到那些恋恋不舍离去的人说,动物园里有持枪的逃犯。

曾照顾过胖姆妈的那名护工也在人群中,她本来是想利用休息日把胖姆妈的遗物带过来的。

胖姆妈去世后,她在房间里清扫出不少零碎的小东西:褪了色的黄珍珠、一只绣了蕾丝花边的领子、裹满了灰的毛线球,以及几枚黑色的方块。这几枚黑色的小东西是在胖姆妈床下找到的,它们被贴在床板下、床脚靠近墙边的位置。它们总是闪起微弱的红光,如果有谁说话声音大一些,红光就闪烁得急促一些。

生活在疗养院的老人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习惯,护工以为那个黑色的、偶尔会闪起红灯的方形物品不过是胖姆妈的某样收藏罢了。她联系了Z先生好几次,手机却一直无法接通。

“要不给你吧,就是老钟,他妈走得急,没来得及整理东西。我也不敢扔,万一以后家属找了来,要担责任的。”护工一股脑地塞给小柳,如释重负。

繁忙中的小柳无暇敷衍,把护工撵进人群里,让她和大家一起退后。

“里面的逃犯有枪!”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句,看热闹的人群像退了潮的钱塘江一样,哗地一下子撤了回去,露出斑驳的地面。

“逃犯……”袁野还是没有把Z先生和人们口中的这个“亡命徒”联系起来。

他们说,这个人是借着紧急就医的机会,在抢救室跳了出来,夺了医生的白大褂和民警的枪;

他们说,这个人闯进螺城动物园后,劫持了一个男孩子,一起到了职工宿舍顶上……

彭警官用眼神示意袁野跟自己走,荷枪的警察默默地让到两边,一条无声无息的路从桥上蔓延进螺城动物园。

2.

这个早晨,钟念念感到了久违的安心。

强烈的消毒水味道扰醒了他,然而睁开眼后,看到的那张面孔是父亲的。

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父亲——眼窝凹下去,而眼睛却几乎鼓出来,嘴唇上因干渴和焦急生了一道道裂痕,青色的胡茬一直长到脖颈里去……

这个人紧紧地拥抱了他,还把鼻子抵在他的肩膀上,像是在贪婪地嗅他身上的味道,仿佛新生儿父母对待婴儿那样,百闻不厌。紧接着,一柄很凉的东西就抵在了他的后脑勺。

门口的警察退后几步,请他背后的父亲不要冲动;楼上的老姜骂骂咧咧地打开门,像要斥责清晨不合时宜的喧嚣,却吓得蹲在地上尿了裤子。

钟念念笑起来。

这比看《猫和老鼠》、比把布娃娃排成直线有意思多了。

只是身后的父亲没有跟着他一起笑,过去,只要他笑,不管什么时候,父亲总是一起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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