囚鸟(279)
解萦呆呆地看着这些小菜出神,酸涩地回应道:“腊肠和炒年糕……好多年都没有吃到了。”
“这腊味的做法是我同邻家大娘学的,才刚晒好没几天,我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吃,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,所以没敢做多,只热了一小盘。你要觉得味道不好,咬一口尝尝滋味便是。”
“大……君大侠心灵手巧,做什么都不会难吃的。”
“你这丫头,才认识我几天,怎么又给我戴高帽。”
“因为说的是事实啊。”解萦笑了笑,笑意却未达眼底,君不封估计刚才的动静许是牵动了她身上的伤口,让她一下动弹不得。干脆不请自来,又给她喂起饭。
解萦乖乖地任他喂着,神情还是呆滞。只见她漆黑的眼睛眨了眨,很快涌出了泪。
“别担心。”她抢在他之前安抚了他,“就是好多年没吃……想我娘了。”她深吸了一口气,强打起精神地笑道,“和我娘做的味道很相像。”
“既然相像,就多吃一点。”君不封忍着心酸,故作轻松地安慰她。
饭食被解萦吃得一干二净,两人却就此沉寂下来,君不封替她理好被褥,给火炉填好柴火,回了柴房。
站在灶台前,君不封食不知味地塞了点炒年糕,又在出神地想解萦。
他的眼前总有她在晃,期期艾艾的,仿佛随时会哭。
他是那种会轻易被女人的眼泪攻占的男人吗?他不知道。
只是看着她伤心,他也跟着难过到手足无措。
为了方便照料解萦,君不封将整日的外出改成了半日。他从市场带回了手炉和汤婆子,又同邻家大娘打听了些当地家常菜的做法,便急匆匆地回家烧水。
将灌满了热水的汤婆子塞进被褥,多少能暖和些,君不封特意买了两个,正好放在解萦的左右脚旁,再加上小巧可爱的手炉,起码他不用再担心女孩手脚冰凉。
傍晚时分,晏宁前来看诊,君不封特意嘱咐对方,希望他能给解萦开点活血的药方,晏宁应允着,神情却有些凝重。
之后的几日,君不封都是上午外出伐木,正午时分归家,此后一直守在家中,方便自己照料解萦。
解萦身上的挫伤逐渐愈合,但脚踝和肩膀的伤处还需要静养,并不能下床行走。伐来的木头本是准备做轮椅和拐杖,以她目前的情况,一时半会儿并不能用得上,这木头干脆被君不封弄成劈成了柴,用来给解萦取暖。
为了照顾解萦,君不封俨然忙成了不得闲的陀螺,但他很是乐在其中,甚至逐渐有了一个荒谬的幻觉,仿佛从将解萦带回家开始,她就要在这住所长久地住下去。
晏宁每天都会抽时间来看诊,将药方调整了三次,解萦的体寒依然不见好转。她的脸色总是苍白,身体总是冰凉。君不封在一旁着急上火,身处其中的解萦倒像个甩手掌柜,对自己的情况漠不关心。
她仅在最开始的两日与君不封有过相对热络的交谈,之后的日子,她都是闷闷地缩在床上不说话,偶尔会翻看从晏宁那边拿来的生僻医书。
君不封自觉和解萦走得近了些,忙完医馆的活回到家,若不去准备饭食,他会搬个小凳坐在她床边,心不在焉地抄着家里没做完的活计,一边偷瞄,一边试图同她搭话。他总觉得她小,可躲在暗处悄悄观察,解萦也是个齐全的小女人,只是脸上总是不自觉地带着凄惶,卑怯稚嫩的面孔写满了沧桑,是无依无靠的凄酸。这副模样如同才好转就恶化的疤,隔三差五地让他疼。
与解萦相处久了,君不封渐渐放任自流,任自己野腔野调小丫头小姑娘地乱叫。解萦倒是端方持重,虽然偶尔也会开他玩笑,但一直老老实实地叫他君大侠。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乞丐,那弄丢了的前半辈子也没怎么活明白,大侠这种称呼真是高看了他,可小姑娘要叫,他就要含羞带愧地听着,面红耳赤地应着。
他本该是个没有过去与未来,只活在当下的男人,一个苍白的少女从天而降,让他再也做不成利落的单身汉。惦记屋里有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小姑娘,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想给她一点口腹上的享受,整日奔波,他竟觉得日子有了点让他不可置信的奔头——解萦让他与这个时常陌生的世界有了一丝微弱的联结。
君不封此前并不认为失忆使他丧失了圆满,没有记忆,他照样可以潇洒快意地活。但女孩的出现告诉他,残缺一直都在,只是欠缺了发现的契机。她的存在本身,就是那个契机。而他的残缺在被发现的那一瞬,就被她不可思议地填补起来。
如同严丝合缝的榫卯相连,她仿佛一直活在他的生活里,现在她回到他身边,他的人生终于可以各归其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