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宣和齐谐志(71)

作者:逸又闻 阅读记录

也不知她跪的,是魏建勋还是“老君”。

郭舒弋双眼慢慢适应了黑暗,借着月光将视线绕过魏建勋看向那尊“老君”像,与少室山纯阳宫里供奉的太上老君分明一模一样,慈眉善目,好像对人世无限关怀。

也罢,她纯阳弟子跪老君,也算是本分,就是配上她这一身大红嫁衣,多少荒唐了些。

胡思乱想间她目光有些涣散,嘴角不觉牵起了一抹嘲讽,被魏建勋察觉,挥手一个雷咒打在她身上,迫她回神。

好疼。

这下郭舒弋只敢在心底自嘲:这样事关生死的节骨眼上,她神游太虚的老毛病竟然又犯了。

她努力闭了闭眼,又睁开环顾四周,认出此处是石炭窑前的广场——五岁那年她和邹娴一起来这里偷看祭典,虽然没被旁人发现,但因为身上沾染了祭祀用香的味道,被自家祖父罚跪了一整天,只是因为她触犯了泥金镇女子不得靠近石炭窑的禁令。

又一桩可笑的事,常日里女子不得靠近的石炭窑,却要靠着女孩的生祭来维持平安,这不可笑吗?

月光昏暗,她又侧过身将视线放远,越过层层泥金镇百姓,望向镇子里,那里也没有一丝灯火,只有幢幢诡影中依稀可见的颓圮破败。

她方才在花轿里就隐约猜到了,泥金镇在她逃离后,发生了怎样的灾祸,才能让阖镇上千条性命,无一幸免。

没错,整个泥金镇,只有她一个生人。

魏建勋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子。

这个纯阳女弟子让他们耗费的时间比预想中多了些,但到目前为止仍算顺利——她跪在那里又哭又笑,显然神志已经有了裂隙。

他被困在泥金镇整整十三年,与阖镇的怨灵一起,不停地重复着腊月二十三这一天,不停地经历着死亡的痛苦,如今终于要解脱了。

他清了清嗓子,语气并不严厉,就如一个忠厚长者对爱护的小辈,“郭家小弋,你可知错了?”

郭舒弋跪在地上,寒冷透过她的双膝浸透了全身,她觉得自己应该害怕,但不知为什么,除了冰冷,她并没有感觉到内心有任何恐惧。

她又一次环顾周遭泥金镇百姓,她很清楚这些人眼中的怨毒是冲着她的,但这是他们的悲哀,不是她的错。

魏建勋没等到郭舒弋回答,但他并不着急,他太了解纯阳弟子了,他知道该如何对付她。

他摆手挥退了制住郭舒弋的两个窑工,抬手指向天边高挂的弦月,声音悲切但和缓,“小弋,你抬头看看这月亮,可知它为何是红色的?”

郭舒弋其实想站起来,但双腿大概是冻麻了,她努力了几下没站起来,索性放弃了挣扎,顺着魏建勋的手指望向了漆黑一片的夜空。

是啊,泥金镇的夜没有星只有月,还是如血般殷红的残月。

她摇了摇头,“我看到的月是白色的。只有亡灵眼中的月,才是红色的。”

“那你再看看这泥金镇,就是在这方残月之下,成了一片废墟,阖镇上千父老,就是在祭典当天,成为了冤魂!”他的声调并不高,只是如叹息般哀婉,“若当年你没有逃走,这一切本都可以避免。”

郭舒弋唯有沉默。

“他们都是你熟悉的人,”魏建勋走近了几步,站在她身边,声音不徐不疾,好似安慰,“你看这是你邓叔叔,是你爹爹的朋友,你小时候常抱你的;这是你潘婶娘,她家小子比你小两岁,总缠着你叫姊姊;还有这是你邻家的于哥哥,你小时候不是常常缠着她陪你玩耍么……”

魏建勋一边说一边将一只手搭在了郭舒弋肩膀上,好凉好冷,像是故意用这份寒冷提醒着她,这些曾经与她熟识的故旧,都是因她的逃离而死。

她忍不住看向这一张张她曾经熟悉的面孔,记忆中的鲜活友爱与如今的空洞怨毒重叠在一起,撕扯着她,让她的头痛的好像就要炸开。

她闭上眼不想再看,但魏建勋的声音仍在耳边,缓慢而忧伤,“你看那,是你邹家婶娘,她做的果子你最爱吃了,她家的女儿,是你最好的朋友,只可惜后来……”

后来死在了她怀里。

泪水终于决堤,郭舒弋睁开双眼,对上的正是邹家婶娘那一双眼,绝望、愤怒而哀戚。

“对不起,是我错了……”郭舒弋将头埋在了双臂间,她痛到恶心,好像只有这样说出来才能让她好受些,“是我的错,我的错……”

魏建勋仍继续说着,“没有了祭品,泥金镇开罪了‘老君’,受到了‘天罚’,石炭窑里突然爆炸,烧起了‘天火’,大火烧了四夜三天,整个泥金镇化为焦土,男女老幼无一幸免。”

郭舒弋不想听,她死死捂住双耳,但魏建勋的声音仍清晰飘入,“窑工是被炸死的,连全尸都没有,镇上的父老则是被活活烧死的,你抬头看看,他们无妄受此灾祸,死不瞑目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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