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岫(58)
“行了,回去吧。”,建元帝心思转了一轮,面上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幻,这是他做皇帝的基本修养。也许正是因为这样,像薛呈桂这样的人在他心里才显得可贵。
一个从来到他身边便注定这辈子将全部的生命都奉献给他的人,因他而存在,是他的影子。他强大,他才能放肆,这有什么错。
孟澹宁看着建元帝的背影,他口中的几个字为几个人的一生命运作了注解,心难以自控地向下坠落。
秋天的天气和春天一样多变,没人会混淆这两个季节。可宫中不一样,尤其是议事堂附近,这里没有草木,抬头只有四面宫墙。明明刚才进来时还是艳阳高照,像春天那样和煦,出来的时候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,猛地一阵风吹过来,有些湿冷。
宦官见孟澹宁出来,细心地递了一把伞,“孟承旨,外头正下雨,您要出宫的话咱家找个人送您。”
孟澹宁没有出门带随侍的习惯,接过内宦手里的伞,说了句“不必了”。
他站在檐下,撑开了伞,下了台阶,走进这雨中。雨点打在伞面上,发出“噼里啪啦”的响声,风将他宽大的袖袍吹得翻飞。行于雨中,哪怕执伞,这一身官服也难免要被风雨侵蚀,染上几点脏污。
这世上总有风雨。
建元帝的态度很明显,他并不会因为他的一封检举奏章和那几句不算好听的谣言而动摇。为官多年,孟澹宁早就明白一个道理,没有谁能算无遗策,也没有谁能事事顺心。
可他心中还是难以抑制地有些低落,大概是怪这雨罢,来得不是时候。
他举着伞自己走到宫门前,看见了同样撑着伞站在雨中的李徽明。这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,只不过半月前的艳阳天里,是他站在须弥座前等着下朝回宫的李徽明,这次倒反过来了。
这不是巧遇。
孟澹宁执伞走近,一丝不苟地行了臣礼,还没直起腰,就听见她说:“今日早朝后,章相去了议事堂,单独和陛下谈了小半个时辰。孤猜应当是那些谣言起了
作用。刚刚路过又听说你被叫了去,多半是为了学生们的事,就在这等等你,顺便问问陛下如何说,事情可是有了转机?”
孟澹宁站直身体,少见地直视了李徽明的眼睛。这双眼睛和她的那双太像了,现在盯着他的样子几乎和他记忆中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。
到嘴边的话一下子被无形的东西堵住了,他说不出口。他现在才敢正视他刚刚心里的那点低落。
那不只是被拒绝的难堪,也不是输了一盘棋的失落,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内疚。无形之中,他又一次辜负了她的期待。
尽管他心里明白,他不是她。
李徽明见他一直没回话,脸上也并无笑颜,自然明白。
“还下着雨,孟承旨早些回去休息吧。”,李徽明自若地牵动嘴角,笑了一下,侧身让过路来。
孟澹宁颔首,撑着伞向前走,走到李徽明面前时,她叫住了他,“放心,孤会再把那些证据找回来。”
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,总比没有强。孟澹宁轻声“嗯”了一声,似乎不太相信。
他们都不是小孩子,没人会轻易相信一句许诺。
孟澹宁的步子迈得很大,走得很快,越来越多的泥点溅在了他的靴子,他的衣摆上。所以他也没听见李徽明的后半句话。
第28章 宣旨
孟澹宁的上奏并没能扭转乾坤,只是拖了些时间。拟定不任用的旨意时,建元帝专门叫了他来拟旨。
“朝廷设制举,本为广纳贤才,泽被生民。今主考官孟澹宁铨选失当,弃德才而徇私心,致士林哗然,舆情沸起。朕深察此事,有负天下士人向学之心,更违设科取士之初心。兹特敕令:此次制举所录中第者,一概不得授职录用。主考官孟澹宁罚俸半年,闭门思过一月,以肃纲纪。”
皇帝的声音沉缓,几个字便为这件事下了定论。
“加玺印吧。”
“是。”
孟澹宁亲手将印玺加盖在圣旨上。
“明日这道圣旨,由你宣读。”,雷霆雨露,本就变幻莫测。
圣旨被装在木盒里,捧在宦官的手上,又交到孟澹宁的手里。
“是。”
*
李徽明骑着一匹快马,身后跟着几名影卫正一同往皇城的方向赶。眼看天色渐暗,今日未必入得了城,晨风追上来,“殿下,马儿已经跑了一天了,您也没用饭,如今天色已晚,就算我们快马加鞭也未必能赶在宵禁之前回城。不如我们先在驿站休息一晚,明日一早再回程。”
“今日必须入城,宫里的人不是已经传了消息吗,圣旨已下,拖到明天就来不及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