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殿下他口是心非(4)
他拼命想留在原地,想再多看一会儿。
就在这时,他看见萧檀的唇角,轻轻地向上弯了一下。
紧接着一丝鲜红的血线,从他闭合的唇角悄然滑落。
那具承载着国之重任,压抑了二十一年的躯壳,终于停止了呼吸。
谢沅只觉得周身一轻,那股强大的拉力将他彻底扯离了东宫。
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的白光。
他茫然地站在原地,低头,发现自己不再是半透明的手脚。
前方白光深处,缓缓走出一个人影。
玄色长衫,身姿挺拔,眉眼是他熟悉的清俊,褪去了所有沉重的枷锁,显得那般轻松自在。
是萧檀。
是他记忆中,最初最初,那个会在无人处对他露出浅浅笑意的少年。
萧檀看着他,朝他伸出手,掌心向上。
“阿沅,我来了。”
谢沅愣愣地看着他,生前死后加起来所有岁月的酸涩和不甘,在这一刻,尽数化为汹涌的泪意。
他没有去握那只手,而是像小时候一样,不管不顾地一头撞进萧檀的怀里,紧紧抱住他的腰,把满是泪水的脸埋进他的肩窝。
“萧檀!”他带着浓重的鼻音,哽咽着控诉,“你念诗真是难听死了!”
萧檀手臂收拢,将他更深地拥入怀中,几乎要嵌入骨血。
“嗯。”他低声应着,无限纵容,“我念得不好。”
“还有...还有那些字条...”谢沅抬起泪眼模糊的脸,瞪他,“谁是你的‘吾爱’!不成体统!”
萧檀凝视着谢沅,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泪痕。
“好,不成体统。”他顺着他说,然后俯身,额头抵着谢沅的额头,呼吸交融,声音缱绻,“那以后,换你写给我。写一千张,一万张,好不好?”
谢沅带着哭腔,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“想得美。”
白光温柔地覆拢,将相拥的身影化作朦胧直至不见。
前尘的遗憾,过往的亏欠,皆在这此刻的拥抱中消弭,得到圆满。
他终于等到了。
他也终于等到了。
*
【人间十日】
那股将魂魄接引至冥府的力量并未强行束缚他们。
萧檀不知与那引路的幽光低语了些什么,那光晕流转片刻,竟真的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,一条返回阳世的路。
于是,谢沅便跟着萧檀,重新踏足了这片刚刚离去的红尘。
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,也无人能看见他们。
两道魂魄,如同春日里最自由的风,掠过宫墙,飘向市井。
第一日,他们去了西市。
谢沅拉着萧檀,挤在当年赢下玉玲珑的那个糖画摊子前,看着金黄的糖浆在老艺人手中化作飞舞的凤凰游龙。
“这个,这个!我当年就是想要这个最大的!”谢沅指着那威风凛凛的糖龙嚷嚷。
萧檀站在他身侧,语含歉疚:“嗯,看到了。若那时便依了你,或许你能举着它,开心一整日。”
谢沅忽然就不嚷了,他转过头,看着萧檀,心里那点陈年的遗憾,在此刻消失了。
第二日,他们去了京郊的河边。
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,岸边的雎鸠鸟关关和鸣。
谢沅学着鸟叫,逗得萧檀终于忍不住笑出来。
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”
萧檀望着潺潺流水,将那首诗缓缓念完。
谢沅听着,脸颊有些发烫,哼了一声:“马后炮。”
第三日,他们混进了一家正办喜事的人家。
看着那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,骑着高头大马,将新娘子迎进门,拜天地,入洞房。
喧闹的锣鼓,宾客的欢笑,热闹非凡。
谢沅看得目不转睛,直到被萧檀轻轻拉走。
谢沅却凑到他耳边,笑嘻嘻地说:“萧檀,你看人家这婚事,多‘成体统’啊。”
萧檀脚步一顿。
他回头,红灯笼的光映在他眸中。
“生前已然遗憾。待来世,我定铺十里红妆,邀天地为证,将‘吾爱阿沅’四字,堂堂正正地写在婚书上。”
谢沅脸上的笑意凝住了,看着萧檀在红灯影里认真的眉眼,鼻尖发酸。
......
他们在人间停留了整整十日。
去了谢沅小时候爬过的树,去了萧檀偷偷给他买过糖葫芦的巷口,去了他们唯一一次,趁着夜色,并肩策马却最终不欢而散的京郊马场...
将那些他们之间有过欢喜遗憾和争吵的角落,都重新走了一遍。
没有身份的束缚,没有生死的阻隔。
他们就像谢沅曾经偷偷奢望过的,最寻常的一对恋人。
第十日的黄昏,他们回到了皇宫。
这里已有了新的主人,那个被萧檀亲手选定的孩子,正坐在书房里,认真地听着太傅讲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