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肇上下打量她一番,嘴角勾起一抹弧度,饶有兴致地拿起她写过的纸张。
只见那些纸上,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。
规规矩矩,行行对称,就如同她本人一般严谨。
“百丈高楼,倾于微隙。”
“千里长堤,溃于蚁穴。”
“万顷之林,焚于星火。”
“……”
“欲使人败,先助其奢。”
“欲使人堕,先诱其贪。”
“欲使人祸,先鼓其躁。”
“欲使人辱,先骄其心。”
“欲使人亡,先让其狂。”
李肇抿直了嘴唇,黑眸含笑。
“薛六姑娘字字珠玑,很合孤意。”
薛绥静静看着他。
这檀秋院,是薛月沉特意安排的。
离映月湖近,离李桓的住处也不远……
“殿下,夜深露重,我也要歇了,您请回吧。”
若不是夜深露重,李肇还未必来呢。
他正了正木案上的纸张,卷起来,收入怀里。
“利用完孤,便要赶走。薛孺人,何人教你这般行事的?”
李肇见她不应,淡然地扯了扯唇角,不仅不走,反而兴致极好地打量起她的喜房来。
他本就生得挺拔颀长,房里有不少杂物,还没有来得及清理,李肇一走动便显得拥挤。
薛绥皱起了眉头,李肇犹不自觉。这里瞧一眼,那里摸一下,最后索性撩袍往喜榻一坐,拍出一堆花生、枣子、桂圆。
于是莞尔,从喜被上捡起一颗枣子,塞入嘴里。
“好吃。”
第93章 钻空子
坐姑娘家的喜床。
李肇当真是百无禁忌。
好在,薛绥也不在乎这些。
她用一种格外平静的目光打量李肇,就好似看的是一件毫无生气的物件,或是一头猪,一条狗,神色淡然得令李肇心里戾气横生。
薛绥在他对面的锦缎杌子上坐下,轻轻道了一声:“殿下有事不妨直言?”
喜房里熏了香,光线昏黄暧昧。
大红的烛火摇曳闪烁,似有喜悦的精灵在跳跃不停……
李肇眼帘微抬,目光十分冷淡。
“孤问,你答?”
薛绥打量他的神情,点头。
李肇问:“平乐的病可是治不好了?”
薛绥朝他一笑:“殿下大半夜来,便是为了问这个?”
李肇:“不然呢?孤来闹洞房?”
薛绥尚未答话,便见他深黑的眸底,又浮起一些熟悉的讥诮,指尖轻抚那一床整齐叠放的大红喜被,修长得仿佛一截浸了水的羊脂玉在艳红的锦缎上游走。
“或是,替我皇兄洞房?”
空气里,莫名添了一缕旖旎的气息。
但薛绥并不觉得这好笑,甚至也不觉得李肇是在调戏她。
他们二人之间好像天然有壁,四目相对,便能看出敌意。
薛绥视线斜斜一瞥。
“要是殿下没有要事,请吧——”
她指的是窗户。
不是门。
他要走,只能翻窗。
李肇撤回喜被上的手,放在膝上,眼尾微微一撩,森寒的眸子冷若冰霜。
“把平乐搞成这般模样,接下去,你待如何?”
平乐身上的“怪病”要是无法治愈,再与驸马离心,又因范秉一事清白受损。以她的性子,不定会搞出什么乱子来。
但薛绥认为还不足够惨。
也明白李肇与她立场不同。
于是笑一笑,“走一步,看一步。”
李肇冷脸。
世间怎会有这般女子?
他坐她喜床,掀她喜被,还吃她的喜枣。
她就坐在那里,安安静静,比她身后那贴着喜字的花窗还要清冷几分。
于是李肇又吃一颗枣子。
“薛六姑娘,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薛绥反问:“我是什么样的人?”
李肇再吃一颗枣子。
“狠人,有谋算的狠人,不会没有想好,就贸然入府……”
他语气笃定,漆黑的眼深邃得好似一把刀,要把她整个人剖开,细细观摩。
这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。
此刻的李肇,与在幽篁居要杀她的那位太子殿下,其实一模一样。
狠辣异常。
却又因他受制于情丝蛊,在她面前多少带了一点无奈,就好像一头被驯服的凶兽,高大威风,趴在脚边温顺地舔毛。
这个想法和画面,让薛绥差一点笑出声来。她垂了眼帘,才能平淡回应。
“殿下高看我了。我没有三头六臂,就一条命,珍惜得很。”
李肇眯着眼看她。
黑眸幽冷,如星辰寥落在沧海。
眼前女子换下喜服,只着一身素净淡雅的秋香色寝衣,长发松松挽个髻,神色安然,身量纤细姣好,腰如细柳,不盈一握,好似一朵开在空谷里的幽兰,与周遭一片大红的喜色格格不入,淡漠得仿佛一个误入喜房的局外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