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绥走到外间廊下,静静地站在廊柱的阴影里,听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。
忽然,她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
她没有转头,直到顾介的袍角越来越近,映入眼帘。
“平安夫人安好。”顾介轻声说道。
薛绥缓缓回头,嘴角勾起一抹浅笑,说道:“顾公子近来颇受贵人恩宠,可还顺心?”
碎雨打着旋儿,扑入檐间。顾介看着她发间凤簪在檐灯下闪烁着微光,只觉脸颊发烫,喉头像是着了火一般,干涩艰难。
“顾某惭愧,此事有违伦常。但平安夫人当日教诲,一直铭记在心,不敢或忘。”
薛绥伸手,接住檐角滴落的雨水,“如此便好。”
说罢,她突然转头,便听到屋里的老嬷嬷扯着嗓子喊。
“是个小郎君!少夫人挺过来了……”
春夫人喜极而泣,双手合十,“谢天谢地,谢天谢地……”
“恭喜你,当爹了……”薛绥轻笑一声,转身离去。
顾介看着她绯色织锦的裙裾掠过潮湿的青石板,一张脸浸在夜色里,像是一幅褪了色的古画美人,模糊而又遥远。
第164章 好走
刑部地牢,潮湿的霉味直往人喉咙里钻。
李肇接过关涯递来的帕子,捂住口鼻,皂靴碾过青砖缝里半干的血痂。
萧璟被铁链吊在刑架,脑袋歪斜地耷拉着,那日咬舌自尽的伤口仍在滴血,右脚被链子磨出的伤口结了一层黑痂,像毒蛇盘在骨头上……
元苍眉头紧锁,躬身拱手。
“殿下,他说不了话,也吃不下东西了。”
换言之,就是命不久矣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萧璟听见脚步声,喉管里发出漏风似的喘息。
李肇手负在身后:“萧侍郎可想好了?”
萧璟冲他怒目而视,大张着嘴巴,却说不出一句整话。
李肇冷哼,挑亮案头的油灯,火苗嗖地上窜,照着他脸上刺骨的寒意。
屋子里的空气,仿若凝固下来。
太子殿下这几日阴晴不定,谁也不敢轻易出声。
李肇淡淡道:“萧侍郎可知,萧贵妃已然搬回瑞金殿?陛下昨日去探望,还亲自送去四筐岭南新进的荔枝?”
萧璟身躯一震,双眼圆睁瞪着他。
“不信?”李肇踱步至萧璟身前,目光如刀,眸中阴冷。
“他们全都得到了赦免,却没有想着营救你。甚至为了重获圣宠,将你的儿女都卖了……”
“你的儿子如今已顺着你流放的路,去了岭南,你最疼爱的小女儿,被匆匆许给了一个体弱多病的远亲宗室……”
“萧璟,你已经是一枚弃子,还不醒悟?”
铁链猛地晃响,萧璟眼睛里仿佛要迸出血丝。
他受伤的舌头抵着齿缝,涎水混着血沫滴在胸前,愤怒又无助……
“嗬啊……嗬啊……啊……”
“你一生为了萧家肝脑涂地,却要做冤死的马前卒,落得声名狼籍,惨死大狱的下场,值得吗?”
萧璟身躯颤抖,嘴角溢血,发出含糊不清的破碎声,像钝刀刮过耳膜。
李肇满意地看着他绝望痛苦的表情。
“放他下来。拿纸笔……”
地牢昏黄黯淡的灯火,照见李肇腰间玉带上的宝石,泛着幽蓝。
萧璟瘫软在地,一身血污与泥垢混杂的破旧囚服蠕动着,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,气息微弱地抬起头,直直看着李肇。
文房四宝都铺在了地上。
关涯将蘸好墨的笔塞入萧璟手中。
李肇波澜不惊地一瞥。
“写吧,参与私盐买卖的官员名单。”
“私盐交易的渠道,还牵涉哪些权贵世家?”
“河道衙门的奏销黄册上,写着糯米灰浆六万斤,可工匠供状说,实领不足五千——剩下九成折的银钱,是不是入了萧家的钱庄?”
“多年来你篡改户部账目,是如何瞒天过海的?有哪些帮凶?”
“去年正月往西兹贩的三千石陈粮,用的是漕船,还是萧家控制的民间商船?”
“洛河大水,你提议开皇仓借粮于民,秋后加息三成偿还,但当年朝廷下旨三年免息,多收上来的粮食,可是充了萧家的粮仓?”
萧璟的手剧烈地颤抖着,墨汁滴落在雪白的纸上……
牢舍里静静无声,仿若死寂。
良久,那支狼毫从萧璟的手上滑落……
只见他艰难地挪动身体,俯低脖子,朝李肇磕头,嘴里含糊不清。
李肇居高临下,脚尖触到萧璟的手指,“想求个好死?”
他轻轻一笑,“你写,我便给你痛快。”
萧璟缓缓抬手,眼眶一红,无力地闭上。
“萧侍郎硬气。孤要敬你三分了……”
李肇朝关涯示意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