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绥缓缓抬眸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。
“可不是么……天大的喜事。”
她的喜悦如同蒙着一层薄纱,平静而克制。
钱氏见状,心头猛地一跳,下意识想到她方才在正厅里说的话。
这六姑娘的反应,过分平静了……
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一般?
这念头一闪而过,快得抓不住,却让她心口莫名发紧。
“到底……是度过了这一劫。”崔老太太被扶起来,靠在丫鬟身上,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虚汗。
她反复抚着胸口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“军需案闹得那样大,兵部、户部掉了多少脑袋,抄了多少家?咱们家能囫囵着活出头来,已是天大的造化。得亏祖宗保佑,也得亏老二,用命给家里挣了这份体面……”
“老太太,快别这么说,仔细伤神。”
钱氏连忙上前劝慰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薛绥。
“要我说,是咱们家六姑娘,福泽深厚。您瞧瞧,这她刚一回来,府里就喜从天降,不是福星是什么?”
薛绥眼睫微垂。
“父亲能复职,是陛下圣明,二叔功德。我何曾有半分出力?三婶莫要如此说,折煞我了。”
钱氏见她不愿领受,讪讪地笑了笑,不再多话。
崔老太太沉浸在儿子复职的喜悦里,并未察觉她话里的微妙。
“六丫头当然是有福气的人,我这几个孙女,就数她懂事儿。可惜啊,年纪轻轻偏要断发出家……“
她对薛绥的选择,仍是耿耿于怀。
薛绥没有说话,唇角极淡地向上牵了一下,无声无息。
李桓被迫放人,萧晴儿彻底失势,萧家被推上风口浪尖,军需案这把火烧掉了李桓不少爪牙,也烧掉了萧家的羽翼。
而死去的薛二老爷,恰是案中忠勇殉职的“苦主”。
薛庆治在刑部多年,虽依附端王,但在此案中最多算个边缘人物,并未查出实据,是难得“干净”且“有苦劳”的官员。
且他是李桓的老丈人。
在此用人之际,端王一派为了稳固自身,也为了在萧家势颓时彰显力量,抓住机会运作让他官复原职,是十分精明的一步棋。
情理之中,全无意外。
如此大喜突至,众人说话的嗓门都亮堂了。
窗外庭院,几株晚开的玉兰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,绽开出硕大洁白的花朵,馥郁的香气随风飘入。
一派生机勃勃。
然而……
屋内的喜庆还未完全沉淀,寿安院又有人来禀。
“老夫人,郑国公府,郑国公府的郭三姑娘来了。她没有入府,车马就停在府门外,指名道姓……说求见六姑娘。”
郑国公府?
是军需案最早落马的勋贵之家。
全因陛下念及郭家先祖旧功,以及郭照怀死前担下罪责,侥幸保住爵位。
此时此刻,郭三姑娘来做什么?
还指名要见六姑娘?
薛绥搭在茶盏上的手指微微一顿,平静地笑了笑,眼里依旧是那一副古井无波的神情。
“请郭三姑娘到花厅奉茶。说我稍后便到。”
第322章 破局人
薛绥踏进花厅时,郭云容正忐忑不安地坐着,膝头并拢,肉眼可见的拘束,全无往常那般骄矜。
听见脚步声,她倏然抬头,小脸瘦了一圈,眼窝深陷,唯有一双眸子亮得骇人。
“薛姐姐。”她扯了扯嘴角,试图挤出一个笑容,却比哭还难看。
“郭三姑娘。”薛绥合十还礼,目光平静地掠过她身上的素色罗裙,以及发髻上仅有的一枚素银簪子。
通体上下,没有半分珠翠点缀。
郑国公府虽保住了爵位,但早已不复从前。
郭云容这身打扮,维持了世家女的体面,也透着一股刻意的低调。
“薛姐姐,我们寻处清净地方说话?”
郭云容声音有些沙哑,左右四顾。
似是对这里的侍从丫头等,不太放心。
薛绥微微一笑,引她去府中一处临水的小亭。
院中辛夷花正开得热烈。
微风过处,细碎花瓣簌簌落下,六分粉四分白,漫着甜腻的香味。
亭子里陈设简净,唯有一张石桌、几张石凳,倒也清幽。
“郭三姑娘请坐。”薛绥示意道。
锦书奉上清茶,悄声退下。
小昭侍立在亭外几丈处。
这里只剩下两人。
竹帘随风轻晃,更添几分沉寂。
薛绥道:“郭三姑娘,尝尝今春刚焙的新茶?”
郭云容并未碰那茶盏。
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,一张清瘦的小脸在日光里显得灰蒙蒙的。
“家兄……”她喉头哽了一下,仿佛在她面前说出这个名字,已耗费了极大的力气。
“绝不会自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