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问九卿+番外(662)

薛绥垂眸,看着青瓷盏中浮沉的茶叶,没有去看郭云容泛红的眼睛。

脑子里,是郭照怀临死前痛苦流涕,卑微乞怜的样子。

他那样想活。

但他不得不死。

“那日大哥出门前,还笑着说要给我带八宝斋新出的胭脂……笑话我平常穿得素,颜色不够鲜亮,怕是要去做姑子……”

郭云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膝盖,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。

“谁知……不到几个时辰就传来消息,家兄下了狱。”

薛绥端起茶盏,轻啜一口,并未接话。

郭云容的声音,带着压抑的悲呛。

“在他出事的前一天,我还去狱中看过他……他念叨着家里的爹娘,也叮嘱我别在夜里绣活伤了眼睛,更盼着出狱后跟妻儿团聚。还特意说,等事情了去,我们一家人回老家的庄子,去散散心……”

又抬起眼,目光涣散地盯住薛绥。

“我大哥是蠢,可他还没蠢到敢动西疆将士的救命粮……他更没胆子自尽。我猜,是有人要他闭嘴,他,不是甘愿的……”

“郭三姑娘节哀。”薛绥放下茶盏,声音平静。

“令兄担下罪责,保全了郑国公府爵位。如今郭三姑娘尚能体面的坐宴而饮,而不是在教坊司挣扎求生,便是他最后的价值。你应当明白。”

郭云容肩头剧烈一颤,强撑的镇定寸寸龟裂。

“正因如此,我才心绞难当——”

薛绥的话,好像一把刀子插在心上。

郭云容脸上血色褪尽,嘴唇颤抖着,半晌才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……

遂又低下头,用帕子死死捂住脸。

“我早就知道了……是祖父,一定是祖父。为了保全郭家满门性命和这虚悬的爵位,劝他认罪……让他去死……”

压抑的啜泣声,从她的指缝里漏出……

肩头耸动,精心梳就的发髻散下几缕狼狈的发丝。

“爹娘和叔伯,他们都知道真相,只是把我蒙在鼓里……”

薛绥微微抿唇,茶盏里的热气,氤氲了她眼底的情绪。

“郭家能保住爵位,已是万幸。”

“薛姐姐,我知道……可我做不到心安理得,躺在大哥的牺牲上求得安稳……”

彼时,御史台联名弹劾郑国公及其子,通敌、侵占、草菅人命……条条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。郭家满门,与郭照怀一人,孰轻孰重?郭云容分得清楚。

郭照怀死后,全家人似乎都接受了这个结果,心照不宣地沉默着,不提郭照怀明显蹊跷的死因。

她猜到了背后的残酷。

她也理解祖父的选择,却仍是痛苦。

郑国公府挣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,她也可以继续顶着“国公府三姑娘”的名头活下去。

她装着糊涂,不去揭开这个血淋淋的伤疤,维持着表面的平静。

可午夜梦回时,大哥死前的叮嘱总在眼前,让她无法释怀……

“我父亲一病不起,母亲日日以泪洗面,阖府上下战战兢兢,连出门买块豆腐都要看人脸色。郑国公府的门楣还在,可内里早已空了……库房里稍微像样点的东西都填了二叔和大哥留下来的窟窿,我娘压箱底的嫁妆都悄悄当了……郭家如今,不过是靠着一点祖荫,在泥潭里苦苦挣扎罢了……”

“郭三姑娘。”薛绥的声音很轻。

沉默了良久,才低低地出声。

“令兄生前,可曾提过仙林山马场?”

郭云容瞳孔微微一缩。

“薛姐姐……你怎么知道,家兄有一座马场?”

薛绥缓缓抚着茶盏,语气轻缓,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。

“前年秋,西兹王阿史那野心勃勃,偷袭赤水关,上京城中,西兹死士四处活动,与西兹王里应外合。当时,大梁边市因战事关闭,盐铁禁运。然而,却有一批上好的环首刀和精铁箭头,出现在了阿史那的亲卫军手上。赤水关一战,多少大梁儿郎惨死在这批利器下头?你可知,军需案里,东宫追查源头,最终线索在何处?”

她稍稍停顿,又道:“在……令兄名下的私产,仙林山马场。”

郭云容浑身剧震,嘴唇哆嗦着,却发不出一个音节。

仙林山马场。

那是大哥背着父母暗中经营,连她也是近来才知晓的隐秘。

“不可能……”她喃喃道,像是在说服自己。

“大哥他……他没那个胆子私贩军械出关,更没那个本事打通关节……”

“他或许没有。”薛绥目光带笑,一句话刺破她最后一丝侥幸。

“但他马场的管事有,他背后指使、并最终将一切罪责推到他头上的人,更有这个能力和胆量。”

她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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