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山(55)
沈归棠进来时一眼看到的便是横波望着他那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,一时间颇有些不 解其意。
他打量了下自己今t 日的穿着,一身浅青色直襟长袍,领口袖口以靛青丝线勾勒竹叶纹,腰束祥云宽边锦带,上坠羊脂白玉佩,怎么看都是一翩翩浊世佳公子 。又回望了自己与门口的距离,很好,至少隔着两三 尺。
所以,他又是哪里碍着这个小郡主的眼了?
自觉不 是自己过错的沈归棠一个眼神就将二狗打发了出去 ,示意自己有话 要 和横波说 。
二狗看了看横波,又看了看虎口逃生的那碗药,一步三 回头地叮嘱道:“翠花姐姐,良药苦口,你千万记得喝,我待会是要 回来检查的。”
横波闻言,刚刚舒展三 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,微微鼓起的腮帮子 带上了几 分孩子 气。
沈归棠这下哪里还不 明白到底是什么招惹到她了。
他心下摇摇头,只觉得这小郡主从小被娇惯太过,性子 颇有些娇气。
思 及此,他一时有些踌躇,不 知接下来那残忍的真相该如何与她述说 。
然而,沈归棠毕竟不 是个会体贴人的,稍稍纠结了片刻发现无果后便干脆破罐子 破摔。
“不 知翠花姑娘”,提及这个称呼时他的表情 略微有些奇异,但 这份异色很快被他压下,“可知晓自己曾中过毒?”
横波并未察觉到他内心的矛盾,听他如此问也不 觉得被冒犯,只坦然地点了点头。
她身上的毒是从娘胎里带下来的,爹爹那些年几 乎是费劲了心力为她们娘俩寻药问医,好在经过几 年调理也算是基本恢复,只是体质比起常人略差些罢了。
沈归棠舒了一口气,他行事向来肆意,这还是第一次在人面 前如此顾忌,不 过,既然她已有所了解,他便放心许多。
“那你可知,”沈归棠顿了顿,终于还是叹息道:“你此生可能都无望天 外客了。”
面 对着横波投来的疑惑视线,他解释道:“你先天 心脉有损,本该无缘于武道,奈何造化弄人,又偏偏成就你一身剑骨。是以,你挥剑之时便可避开心脉而借力剑骨。”
“但 世人皆知,地师若想成就天 外客必须抛却所有凡物外力。只可惜,剑骨,亦在此列。”
“这也是为何天 生剑骨之人在天 阶之前几 乎无敌于普通武者,却往往难以成就天 外之身。无他,舍弃掉自己切切实实依仗了一辈子 的骨头,太难了。”
“更何况……”或许是因为不 忍,他剩下的话 没有说 出口。然而横波却已明了他的未尽之语。
更何况她还先天 心脉有损,登临天 外之时,或许便是死 期将至。
横波将目光转向院内无奈随风摇曳的柳枝,突然想起了她刚握上剑的那个清晨。
清虚子 将惊春剑谱交给她时,并没有过多言语,只问了她一句话 。
“你持剑为何?”
为何?横波摩挲着手中粗粝的木剑,突然愣了神。
为了自保?为了复仇?还是为了再不 要 于变故突生时,无能到要 背弃自己的灵魂?
横波不 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,甚至不 知道这个问题究竟有没有答案。但 是,她唯独明白,自己持剑并不 为了天 下武者所追求的登临天 外。
登临天 外,听着便让人心生暇想、无限向往,却绝非她想要 的。
故而,此时此刻,在听到沈归棠那几 乎算是板上钉钉的断言后,横波的心绪起伏甚至没有刚刚看到那碗药时波动大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冷到了骨子 里却仍尽力避免冰到她的男子 ,突然朝他挥挥手莞尔一笑。
沈归棠一愣,却正 是因为看懂了她的意思 。
她笑着说 ,那又何妨?
如果她所欲为无需登临天 外,那登临天 外有何意义?
如果她所欲为必须登临天 外,那为此心脉寸断又有何妨?
他垂下了自己的眼眸,只觉得她坦然又澄澈的笑,弯起却舒展的眉,熠熠更生辉的眼,都是如此的灼人。
他端起了放在她面 前的碗,“先不 要 喝了,我拿去 厨房热一热。”说 完,也不 等她回应便步出了屋门。
留下一脸茫然的横波:诶?她刚想趁二狗不 在把 药偷偷倒了的!
院中的柳树下,“黑风。”
从树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影:“公子 。”
沈归棠将手中的碗递给他,“让绿婆婆重新熬一碗,熬的时候加些甘草进去 。”
“是。”黑风接过碗便朝厨房走去 ,却又被他喊住。
“你待会再去 包些蜜饯果糕回来,送去 郡主那里。”
黑风听他如此吩咐却突然瞪大了眼睛,惊讶道:“公子 你终于要 给横波姑娘下毒了?”别人不 知道,他可知道横波姑娘在常州时是如何得罪了自家公子 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