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青梅(2)
这厢才敲打完楼上的小讨厌鬼,那厢楼下的大讨厌鬼便开始发力作妖。
“幺娘,去年的账簿找到了吗?”
“幺娘?还没有找到吗?”
“幺娘,要我上去……”
催促一声接着一声,连绵不断。
“一天到晚就知道催催催,催命呢……这就来了!”罗幺娘啐了一口,转头匆匆叮嘱沈笑笑两人几句好生玩着,便拎着裙角啪嗒啪嗒快步下楼去了。
“大热天的,你家生意还是这么忙啊?”娇莺望着罗幺娘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,问道。
“没有,今天在清点库房。”夏月风暖,沈笑笑说着打了大哈欠。
才九岁的孩子,埋头赶了大半日的功课,这时难免困倦了。她一手勾着竹铃底下的穗子,正想要不要和娇莺移到塌上玩,就听窗外传来嗒、嗒、嗒几声脆响。
声音由远及近。
阳光炽烈,沈笑笑眯了眯眼睛。
一辆不起眼的软篷马车,头顶烈日,不疾不徐穿过长船里空荡荡的巷道。
这么热的天还有人出门啊。
两个女孩子目送着马车拐入不远处的转角,消失不见了,娇莺突然道:“听说咱们长船里最近要新搬来一位小郎君。”
“是吗?”
这倒是桩奇事了。
毕竟长船里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訾邑下辖的一个小小的,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区坊。是那种追根溯源,家家户户都沾点亲带点故的小地方。既不够繁华,又无名山大川。上下千年,这里甚至连个小有名气的人都没有出过。此地说好听点可谓潜力无限,前程万里,说直白点,难听点就是穷山恶水,鸟不拉屎。都道水往低处流,人往高处走——谁闲来无事往这种地方跑啊。
“花纱铺家的阿浣亲口告诉我的。你知道她家和木匠家的关系很好,木匠家的大儿子前日上郝夫子家里送货,无意听见郝夫子和师娘说起这个,”娇莺得意地笑笑,同样是生在长在长船里的孩子,同样是九岁,可娇莺总有办法打听到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,“听说那位小郎君姓陈,是从西州搬来的呢。”
“西州,那个西州?”
娇莺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:“不仅如此,我还听说他家在西州似乎是个相当相当有名望的大家族呢。”
沈笑笑惊讶地挑挑眉毛。
毕竟在长船里人的眼里,西州可是个相当了不得的大城池,了不得的地方,那里的人似乎也是了不得的。
“西州的公子哥儿大少爷跑我们这穷乡僻壤地方来做什么?”
“体验田舍生活,散散心,和家里人赌气吵架了,探望远亲……谁知道呢。”娇莺模仿大人们说话的样子耸耸肩,随即双手合十,“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。真希望是个俊俏的小郎君。啊不,一定要是个俊俏的小郎君。不是都说西州出萧郎嘛!”
沈笑笑皱了皱鼻子,对这个话题没多少兴趣:“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,再俊又能俊到那里去?何况那些地方的公子哥儿大少爷,一个个儿眼高于顶的,想来压根儿瞧不上我们这样的地方,来做什么……”
……
夕阳西斜,沐日将尽。两个女孩儿说说笑笑打打闹闹,一直玩到千家万户饭菜香味顺着晚风飘进来适才依依惜别了。沈笑笑把娇莺送出门,一直送到了转角头,这才拖着长长的影子回家。
此地面街的多是商铺。今日天晴,林林总总的幌子便在乌乌黑的瓦檐下晃荡。棉线铺门头挂着流苏状的穗子,烧药酒铺的干葫芦,香油店木头做的假铜钱——裁成衣裳形状的彩布幌子被晚风掀起,露出后头一块斑斑驳驳的旧木招牌。
和顺估衣铺。
今年是沈家的估衣铺开张的第十一个年头。
面街一座两层小楼,不算大,没有院子。一楼做生意,二楼供一家三口日常生活起居。生意不好不坏,和大富大贵沾不上边儿,只能说衣食无忧,比上不足,但比下又还有点小余。
这个时节客商不多,沈大和罗幺娘夫妻正带着伙计清点近来新收的冬衣。花花绿绿,长长短短,大大小小的衣裳一应铺展开摊开了,接下来它们会被分好类,送去几个相熟的老妈子那儿清洗、缝补,等熨烫好了,再拿过来叠好收进放了樟脑的大箱子里。
厚衣裳们热天典卖进来,天冷了,再以典价加上五十文钱赎回家去,过了时候还不赎回去的就挂出去卖了,沈家的估衣铺做的就是这个生意。
当然,收的不止是冬衣厚衣,一年四季,薄的、好的、坏的、衣裳、鞋帽,凡是能穿能用的,都收。天下衣裳各种各样,反正天下的人也形形色色,有缘萍水自相逢,衣裳也好人也罢,总能找到合适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