妄图春华(169)
不过片刻的功夫,钦天监正使梁玄步履匆匆而至。
他身着深青色官袍,头戴进贤冠,面容清癯,此刻却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惶惑,似乎并不知道陛下为何会突然召见自己。
踏入御书房,感受到凝重的气氛,梁玄心跳如鼓,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,撩袍跪倒,“微臣叩见陛下,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“平身。”晋元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,听不出喜怒,“朕听闻你近日观测天象,似有发现,据实奏来,不得隐瞒。”
梁玄深吸一口气,想起洪通海的点拨,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,再次叩首,“陛下明鉴!微臣近日夜观天象,确有所见,只是事关重大,臣唯恐观测有误,惊扰圣驾,故未敢立即上奏,想再验证些时日.......”
“不必验证了,你今日就说来,便是有误,朕也不会怪罪于你。”
“微臣遵命。”梁玄再拜到底,“臣近日常见红鸾星动,其光炽盛,原主天下姻缘喜庆,本是大吉之兆。然此番红鸾星光华虽灿,却隐隐透出赤芒,且其行径轨迹,与太微垣中代表生命与康健的天芮之星渐成逼近之势。”
他略微停顿,偷眼觑了下晋元帝的神色,见其凝神静听,便继续沉声道:“陛下当知天芮之星,主阴德、掌生育,其光宜温润含蓄,方显龙胎安稳、龙体祥和。可近来天芮星光晕微弱,似有摇曳不定之象,更堪忧者,那红鸾星赤芒渐盛,其势如烈火烹油,与天芮温婉之水德,正成水火相克之局。”
“朕近来身子确实有些不大爽利,这也就算了,那为何又会影响龙胎?”
“《开元占经》记载,‘红鸾赤芒逼天芮,于有孕者而言,主大喜冲胎孕,轻则子嗣多艰,重则损及母仪’,天象如此显示,恐预示若近期行婚姻之大礼,其喧闹喜气所引动之红鸾火性,将与宫中孕育龙胎所需之宁静水德剧烈冲撞,加之恶煞暗中为祟,于龙胎之安稳实有莫大妨碍。”
言毕,他以头触地惶恐道,“微臣才疏学浅,所言或有不确,然天象示警,关乎国本皇嗣,臣不敢因一己之怯,而匿祸不报。”
就在梁玄话音刚落的刹那,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咚之声,伴随着宫女焦急的低呼:“娘娘!娘娘您慢些!陛下正在议事,有大人在里头......”
荣妃形色仓惶地闯了进来,她今日未施粉黛,脸色苍白如纸,眼圈红肿,显然哭过许久。
宫女还欲阻拦,晋元帝抬了抬手,“让她进来.......”
谢歆然身上只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宫装,乌发松松挽着,更显弱质纤纤,我见犹怜。
她进得殿来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御案前,抬起泪眼,直直地望着晋元帝,“陛下,臣妾近日总觉心神难安,夜夜被噩梦缠绕,孩儿在腹中亦是动得厉害,时时常令臣妾疼痛难忍。太医署的诸位大人皆来看过,汤药用了无数,却总不见好转......陛下,臣妾真的好怕,若真是因臣妾福薄,招致天谴,连累了这未出世的皇儿......臣妾情愿即刻死了,也好过让肚里的孩儿受此磨难。”
她哭得梨花带雨,情真意切,令人动容。
晋元帝见状,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被这泪水冲散了,他站起身,绕过御案,亲手扶起谢歆然:“何必说这样的话?你如今身怀六甲,更应保重自己,岂能如此哀恸,伤了自个的身子,不也是伤了皇儿吗?”
然而谢歆然却固执地跪地不起,紧紧抓住晋元帝的龙袍一角:“陛下,臣妾求陛下念及我们的孩儿,若真是因什么事冲撞了,就暂时将此事推后,待臣妾平安诞下皇儿再说。臣妾什么都不要,只求皇儿平安......”
梁玄在一旁看得分明,知道火候已到,他适时出声,“陛下,微臣斗胆进言,龙嗣乃国之根本,社稷之希望。荣妃娘娘如此悲恸,龙胎若真有闪失,臣等万死难辞其咎!天象虽有不确定之处,然事关皇嗣安危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”
洪通海眼神在晋元帝面上一溜,就知道陛下已然意动,遂添了把火,“奴才觉得,汝阴王与清平县主素来深明大义,若知此事关乎皇室血脉,想必亦能体谅陛下。更何况只是推迟,并非取消......”
晋元帝叹了口气,“好了,朕会同阿霁解释,将婚期延后。”
他手上微微用力,无奈道:“可以起来了吗?”
谢歆然的眼泪这才止住,她顺着晋元帝的手起身,轻轻抚摸小腹,歉疚道:“臣妾多谢陛下体恤,若是王爷和县主怪罪,臣妾愿意亲自同他们解释。”
晋元帝安抚地拍拍她的手,“行了,洪通海,传朕口谕:汝阴王与清平县主之婚事,暂缓行之。此乃大事,朕命钦天监正使梁玄慎之又慎,务须择取一个万全吉日,彻底避开所有冲克,待荣妃顺利生产之后,再行议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