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深处点心铺+番外(10)
“只是……”裴清梧话锋一转,正色道:“你若留下,身份来历便不能含糊,官府户籍,可是查验得紧,不明不白的人,我也不敢收。”
长久的沉默笼罩着小小的斗室,只有胡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。
顾恒的胸膛剧烈起伏着,仿佛内心经历着剧烈的挣扎。
终于,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闭上眼,声音干涩沙哑地开了口,每一个字都带着屈辱和痛苦:“我家在大市坊西南曲巷醉月楼,阿娘是里头一位花魁娘子,不知父为谁……后来鸨母见我、见我颜色好……逼我做、做……”他艰难地吐出那耻辱的称呼:“做嬖童接客……我不肯,就被、被打成这般……还是阿娘偷偷放了我……”
说到最后,他的声音已低不可闻,身体微微颤抖,将脸深深埋进臂弯,不敢去看裴清梧的表情。
低贱的伎人之子,险些沦为玩物的出身,在这世间,只会遭人唾弃。
然而,预料的奚落并未到来。
一只温暖的手,带着轻柔的力道,落在他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发顶,轻轻地揉了揉。
顾恒浑身一僵,难以置信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。
只见裴清梧脸上并无半分轻视鄙薄,眼神平静,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怜悯。
“明白了。”她收回手:“放心在我这儿养伤。待你伤好些,能行走了,我便带你去州衙。”
顾恒惊愕地瞪大了眼。
裴清梧微微一笑:“销了那劳什子贱籍,你就再也不用担心醉月楼的人找上来了。”
【作者有话说】
①引自《唐律疏议》
第4章 有仇必报
说话间,郎中已拿了药来,用粗麻纸分包好,又细细叮嘱了煎制之法与服用时辰。
裴清梧接过药包,正欲取铜钱付账,郎中却摆手止了她。
“小娘子且收着吧。”郎中望着里屋榻上隐约的人影,轻叹一声:“看这少年郎遭此横祸,也是可怜见的……小娘子营生不易,某这药钱,便先赊着,待日后手头宽裕了再说不迟。”
裴清梧一怔,随即敛衽福身,语气恳切:“多谢郎中体恤,这份情分,清梧记下了。”
郎中摆摆手,自去了。
次日天刚蒙蒙亮,裴清梧便起身,在小泥炉上支了铁锅,添了井水。
待水沸,取出发好的面剂子,巧手翻飞,不多时便捏出数十只薄皮小馄饨,个个玲珑剔透,如白蝶浮水。
又调了汤底,撒上葱花姜末,滴几滴香油,霎时香气便弥漫开来。
她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进屋时,顾恒已醒了,正靠在榻头,见她进来,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戒备,却不如先前那般紧绷。
“刚出锅的馄饨,趁热吃吧。”裴清梧将一碗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,自己端了另一碗,在对面坐下。
碗中汤色清亮,馄饨皮薄如纸,隐约可见碧茵茵的茴香内馅,葱花翠绿,香油浮面,热气袅袅间,那股鲜醇香气直往人鼻腔里钻。
顾恒喉结动了动,终究抵不过腹中空空与食物的诱惑,小心翼翼地端起碗,用木勺舀了一个,吹了吹,送入口中。
皮薄馅鲜,汤汁醇厚,暖意顺着喉咙滑下,熨帖了五脏六腑。
他许久未曾吃过这般热乎妥帖的吃食,一时间竟忘了防备,连吃了几个,才想起什么似的,抬眼看向裴清梧,见她正安静地吃着,并未留意自己,便又低下头,加快了速度,只是动作间已收敛了昨日的狼吞虎咽。
吃完馄饨,裴清梧收拾了碗筷,对顾恒道:“我今日还得去街上卖点心,你且在家歇着,看好门户,莫要乱走动,免得牵动伤口。”
顾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,看着她将龙须酥与鲜花饼分装在食盒里,又取了一叠裁好的素色笺纸,上面用小楷写了“酥山小集”四字,旁侧还细细描了朵简单的玫瑰,底下是她赁居的巷弄地址。
昨晚她想了许久,才决定取“昨夜如酥山雨来,幽禽啄尽小桃开”①之意,有了这么一个别致的名字,应当能在什么阁什么记中脱颖而出。
“这是?”顾恒忍不住开口,声音还有些沙哑。
“摆摊终归不是长远计,便想着做些这个,遇着相熟的主顾,便递一张,也好让他们知晓去处,等再赚些钱,就将前院改成铺面,省的风里来雨里去。”裴清梧笑了笑,将笺纸折好,放进食盒侧袋里:“你且歇着,我去去就回。”
说罢,她提着食盒出门,往昨日摆摊的露水市而去。
才到街口,便有昨日买过龙须酥的老主顾迎上来:“小娘子,今日有那雪花儿一样的糕点么?昨日瞧着旁人吃的香,自个儿没买着,心里直痒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