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朝暮(158)
“魏元瞻。”知柔叫得很低,景姚站在她的身侧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。
相处多时,她还不曾见过知柔今夜这般无章法的样子。她移开眼,定在对面,是兄长吗?
景姚观察着那个英俊的少年,他与知柔生得不像,能从第一座驿城跟到这里,想来他们关系极好,都不舍分别。
她识趣地往后退了退,没立太远,一双眼睛暗暗瞩着巡逻守卫。
人线那边,兰晔和长淮伴在魏元瞻左右,瞧四姑娘一身男装,好像又长高了,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袍袂,使那身条儿在衣管中显得格外孤单。
不知怎的,兰晔见她如此,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。他把身子转过去,提步走远了些。
墨色下,魏元瞻眼角微红,有些酸胀的感受涌上心间,强压制住,一声不吭地看着她。
都说告别非易事,今番做来,果真难为。
即使他能走到她的面前,真实地触碰她,仍不知该如何措辞才不会惹她难过。他这张嘴,一对上她就硬得要命。
火光在二人身前身后跳跃着,天上那轮月亮似乎也在摇摆,为少年人的陈情造势。
知柔只见他嘴唇张合,离得远,听不见他的嗓音,但在这一瞬间,世上的喧嚣都静止了,唯有一颗心在胸腔里震荡。
“魏元瞻……”
你也一定,一定要等等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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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说:①通事:翻译官。
第70章 饮飞雪(十) 如同一只虎视眈眈的动物……
次日清晨, 知柔套着羊皮大氅从土屋里出来,光弥漫了她整个视野,瞧不清眼前景象, 一时还以为身在京师。
她深吸口气,拂着袖袍踏出院子,正巧碰见一人从前经过, 拿手抹了抹眼睛。余光瞥到她, 忙不赢要躲,知柔挑起眉梢道:“姐姐怎么了?”
倏闻人问, 景姚只好停下来, 转背过去,垂避了眼:“没……殿下、我……”
回答磕磕绊绊,知柔听及此, 心中已有些明了。
昨天夜里她去打水的时候,碰巧几个宫人在旁边低声议论,说怀仙阴晴不定,发起火将袖子一甩,把一个宫人的脸都刮花了。
瞧景姚这幅模样,多半也是遭了怀仙为难。
知柔面皮冷, 厌恶一个人时,眼角眉梢便愈显锐利。
不提怀仙令她与家人分别的事, 那副骄矜的性子就与她十分不和,但她在队伍里的身份接触不到北璃贵族,想要离开,就得先留在怀仙身边。
景姚观她情状,担心自己说错了话,忙咽下前言:“没事, 我没事……姑娘的东西收拾好了吗?该启程了。”
若路上无阻,今日傍晚便可抵达玉阳。
“我没什么东西。”知柔回道。
想想也是,她们非自愿出塞,不过带个人去服侍殿下,哪有什么私物?景姚便讪笑了笑,与她暂且作别。
队伍在辰时出发,知柔跟在怀仙的车驾旁。自林中狩猎之后,怀仙再也没有传唤过她。
日头直至晌午才高起来,风还算静,阳光披在身上终于有些暖和。
知柔略挣一挣氅袖,刚罢下手,一个纤弱的身形忽然倒了下去,摔在她腿边。其余人皆未停下,而是绕开她们,继续跟着队伍行走。
知柔蹙眉将地上之人扶起,见她褶裙下露出磨烂的鞋,眼光轻怔。
臂膊上扣着那人的五指,她借力站起来,身体犹在晃荡,待视线清明,她忙松开手,向知柔道谢,旋即一脚深一脚浅地赶上进程。
知柔未作声,大跨几步就跟了上去,重新走在公主驾旁。
她的靴子是景姚改的,从楚州到云川,将近两个月,她每日穿着都如新的一般,不磨脚,也很干净。景姚是一直在帮她做鞋吗?
怀仙从车板的缝隙看出去,正望见知柔。
此行数月,队伍中早有人扛不住长途跋涉,在梁州丢了性命。余下的,非是吃力硬捱,就是被皇太孙恩赐,叫跟着坐了段车。
只有宋知柔看上去矫捷康健,除了一张脸摆得清冷,整个人都透着挺拔的活力。
怀仙本就因临近边塞不爽快,得见她如此,先前对她的那点儿愧怍早随时间流逝消磨尽了,须臾挪回眼:“还有多久能到玉阳?”
青棠小心答对:“回殿下,只剩几十里了。”
车驾中静了片刻。
青棠恐怀仙又有什么刁难的念头要落在她们身上,眉目往下低垂,不敢则声。
未几,听她吩咐道:“前面清路的不是少了一人,让宋知柔去。她这一身力气,该做点实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