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朝暮(159)
青棠稍稍犹豫,车内另一个婢女马上领命,下车交代知柔。
这一路负责清道的多是男子,突然听怀仙调了一人过来,与他们这些粗人不同,便猜公主殿下又在使脾气了。
摇一摇头,该配合的还得配合,摒去侦查、标志的任务,将最辛苦的派给了她。
知柔无所谓出些力气,正好,她随队伍走着总感觉是在渐离家乡,干点儿活,思绪也能放空一二。
怀仙的仪仗飘落玉阳时,残霞如血,飞鸟振翅在天空盘旋,队伍慢慢停了下来。
皇太孙与祁将军在前面和北璃国派来的人交接,怀仙端坐车内,好似什么都不关心,同皇太孙都不打照面。
知柔干完差儿便留在队伍当前,能看见皇太孙的坐骑,周围是异国语言不断交织,她听在耳中,心绪杂芜。
以这样的方式到异乡,难免情思沮丧,可还未达之前,她心里又盼着队伍能够走得快点。
因是傍晚,风有些凉,知柔裹紧氅衣,随便一掀眼,看见天空下两个为首的草原男子。
大约都过双十年纪,人高马大,穿一拢异族长袍,其上纹案极繁,辫发间缀着骨雕和金银饰物,脸庞隐在火烧似的光影中。
知柔额心暗结,总觉得居右之人有些面善。
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好巧不巧,那人扭过脸,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径直朝她望来。
他的眼神太明亮,如同一只虎视眈眈的动物,和她四目相对,英气的眉梢微提,露出点饶有兴致的笑。
知柔一颗心猛地停顿了下,认出他来——那个夺她短刀的人!
与此同时,恩和轻扯马缰,马儿“踢踢踏踏”朝这边转步,鞍具上的皮绳前后微晃,晃出一种招摇的压迫感。
知柔掩在氅衣中的手愈发攥紧,计较着与其对视。没多久,她偏移开,抿了抿唇。
值得高兴的是她不用查他是谁了,北璃国派来迎驾的不是十七王子阿拉木苏,便是十九王子恩和;忧的亦是这道身份,他居然是北璃王子。
观他情态,明显他也认出了她。
知柔有一阵没动,只听类似铃铛的声音愈发靠近,心像给人堵在煎锅上,一片激烈焦灼。
此人非善,她有他的把柄,又要拿回短刀,想要自保着实不易,日后在北璃的路没那么好走。
恩和却未到知柔身前,只是走马与祁将军见礼,聊了几句。原来他能听懂汉话,不过说得生涩,甚而有些笨拙。
阿拉木苏瞧恩和越在自己前面,面容隐怒,很快招呼人马上前,迎了燕朝的队伍前往王帐。
玉阳和云川到底不同,虽距离近,玉阳城内布局紧凑,兵房众多,操练之声不时可闻。
魏元瞻一行是昨天夜里动身,为了不与和亲队伍相撞,一夜快马加鞭,于这日清早到的张都督官邸。
见了魏侯手书,去通报的士卒很快折返回来,将魏元瞻请了进去,却道都督还未归,让他们在厅上少坐。
踏进门槛,魏元瞻还没坐下,就先看见茶桌上放着两盏茶,那蒸腾的热气在视野中尤为明显——想来张都督不是未归,而是避了出去。
来之前便有所预料。世家子弟突然跑到西北从军,多半是为了捞取军功,混个一官半职,以图返京后获得更高的封赏。
在外人眼中,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。张季宵不待见他,合情合理。
魏元瞻撩袍落座,微不可察地叩了叩冻僵的手指,接过旁边递来的茶,置着没喝,就坐在厅上等。
他的规矩极好,腰身端正,目不斜视,很有君子之风。长淮兰晔却清楚,若非侯爷为主子请托于人,叫他们等这么久,主子早在手里偷么着玩刀了。
兰晔顾一圈四下,真是安静得连个鬼影都没有,不由得低声嘟囔:“咱爷哪受过这种冷遇。要我说,西北这地方待不得,天儿差就算了,春秋碰上马匪还要……”
“你们不用跟着我。”魏元瞻出言打断。
他瞥他一眼,声音有几分干脆,“从军是我的主意,和你们无关。待你们回到京师,替我告诉父亲母亲,我一切都好,不必记挂。”
“那怎么行?”兰晔深黑的眸子瑟缩一下,待回过味,着急忙慌地向他剖白,“爷,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、我没说要同您分开呀!”
魏元瞻不再言语,私心的确不想他们跟他待在军中。
他又不是来镀金的,身边还要带两个人伺候,张季宵能看得起他就怪了。况且军营肯定不比京师慵懒闲适,他是甘愿到此,兰晔他们是因为跟了他,这才有的无妄之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