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朝暮(201)
见她一顿饭都不能好好吃,魏元瞻有些愧疚,修长的食指把菜碟一推,不动声色中,离她的碗箸越发近。
“吃吧。”他说。
脊梁往椅背上稍靠,是个闲适的姿态,语气却黯然着,“演武场,我不能带你去了。”
他欲速回京师,已同高将军商议过,恰好怀仙也抱此意,每一城都不会久留。
能早日见到家人,于知柔而言亦是美事。她眉眼平落,似在思考什么,接着抬睫道:“大哥哥也会回京吗?”
若他留在玉阳,按礼,她该去见一见的。
“会。”宋祈羽一年未回京师,张都督给他准假,如脚程快些,还能在宋府过上元节。
隔日起来,还朝的队伍已列满人,怀仙不堪路途无趣,强迫知柔同乘。
许是进程加快,她心情好,除夕那夜,知柔收到怀仙在车上亲手包的饺子,卖相极佳,吃起来也像那回事儿。
眼下繁星闪烁,知柔倚在一颗榆树下,手里捧着景姚送来的屠苏酒,那是怀仙赏给底下人的。
星空将河岸映得茫茫,欢笑声寻觅耳畔,不一时,人语渐高,依稀狭了兵器的锐声。
知柔回首去看,四五名士卒纠缠一处,刀光出鞘寸许,乃动手之势。周围多是和亲队伍里的人,见状,惊恐不已,纷纷退散到数丈外。
眼见情势愈凶,就要推搡起来,倏然出现一个矫健的身形。
他手腕转动,把佩刀横在了为首那人胸前,略微施力,将人往后一推:“有功夫在这里闹事,不如去都督跟前,请他给你们封个旁的差遣?”
人一分开,他握刀的手顺势落下,红光在高昂的身躯上摇曳,闹事的兵卒立马低下头:“我等知错……”
男子不再理会,将刀挂回蹀躞,甫一转身,望见了知柔。
他的脚步明显滞了一刹,也只是一刹,便如常地向她行去。
知柔看着眼前走来的男子,体态澹然,神清目明,实则在他们相视的瞬间,她便认出了他。
“大哥哥。”知柔略站直腰身,离开树干。
宋祈羽颔首应她。
三年前没能好好道别,三年后,她再停在他身边,久违的感受渐渐刻骨起来,他欲张口,却挑不出一句合宜的话。
稍顷,他的视线掠过知柔手中,低问了句:“不喝吗?”
往年元日,阖家都会聚在一处饮岁酒避瘟,从最小的开始饮,知柔便是第一个。
听了他的话,知柔将酒倒出一杯,低头抿了一口。屠苏酒的味道微甜,带着药香。
宋祈羽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她面上巡睃,如同所有寒暄的开场,最终把眸光停靠河岸:“四妹妹这些年,过得可好?”
“我过得,不算差。”大部分愿意回想起来的记忆都是轻松的,她转过脸,“大哥哥呢?”
宋祈羽默了默:“与你一样。”
以往在京师,他二人的话便不多,睽违数载,愈发寡淡。
宋祈羽想到自家妹妹,不免问道:“四妹妹可曾往家中去过信?”
“去过两次,但父亲给我的回信……不像收到过我的消息。”
“怪不得。”他在夜色下垂了垂睫,少顷又道,“她们很担心你。”
阿娘和三姐姐。知柔的瞳眸一霎莹亮,先询他:“大哥哥,我阿娘的身子可还康健?”
此言过耳,宋祈羽没有马上回答。
知柔一颗心蓦然提起,不安地望他,未几,就闻他的嗓音低沉着,没有隐瞒。
“你离家不久,她的病势渐消,父亲一直遣人细心看护。去岁新正,来府里宣旨的内官不慎撞见了林姨娘,那以后,她的手便有些不中用了。”
“何谓不中用?”
“她拇指折伤,往后不能再写字。”
一句话像冰锥割过耳朵,知柔觉得难受,呼吸也急了,酒杯捏得越发紧。
瞧她此状,宋祈羽突然懊悔不该在这时告诉她,但她早晚会回京,会亲眼目睹。
他的手几次悬在她的肩上,如同对待军士,却迟疑着,没有放下。
魏元瞻从营帐里走出来,距京城越近,他脱了铠甲,只穿了件舒适的中衣,披上外袍。
兰晔拎着壶酒从公主那边走来,稀罕地撇撇嘴:“殿下赏的岁酒,将军和赵大人也收了。”
军中有令,战前战时不饮酒,如今局势太平,喝两杯应是无妨。
魏元瞻非嗜酒之人,一听是怀仙赏赐,便有些意懒情疏,按了下兰晔的肩膀,提点道:“屠苏酒,该留着回家喝。”
说话衣袍前擦,大步朝火光踱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