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朝暮(258)
眼看将成,倏然“砰”的一声,苏都的重力全部压制知柔,使她仰面摔倒在地。
她闷哼了下,骨头疼得发麻,动了动小臂推开他,又叫他身上的血印了几许到她衣上。
营前如此窘境,长风营的守兵偏一眼未斜,只在余光里瞧着知柔,心道这小子真是有点惨。
他们的同情,知柔一无所知,她坐起来,重新扶看苏都。
须臾,门下响起整齐的见礼声,她胸臆直跳,扭过脸:“魏……”方才出口,名字咽在喉中,似有顾忌。
魏元瞻见到知柔这副形容,心尖一抖,忙过去拉她起身,四处察看:“伤哪了?”
她说自己无碍,视线低在脚边:“是他受了伤,能不能请你的军医为他施治?”
闻及此,魏元瞻才把目光下挪,一双温柔的眼睛顷刻多了粗粝。
躺在地上的人,是苏都。
昔日狡猾凶悍的对手,一朝落得此状,毫无生气地倒在自己靴边,魏元瞻说不上是什么滋味。
但知柔想他活命,他只有依她。
魏元瞻睐目示意兰晔,他眉头一紧,满脸不情愿地走上前,蹲下。知柔帮衬着把人带去他背后,复捋平外衣,遮掉所有血迹。
长风营余人皆在操练,长淮去寻了军医,兰晔背着苏都直入魏元瞻的营帐。
与草原的毡房比不算华丽,但也颇为豁亮,两边分置沙盘、桌案,后立一扇屏风分隔,绕过去,入目便是内室陈设,与卧房相同。
兰晔将人放去床上,知柔站在床尾,凝眉不语。
不多时,军医来看,见他胸背几处刀痕,血已经黏上里衣,拿剪子割开它,血肉袭目。知柔抿紧唇,转身出了屏风。
人虽立在外面,耳朵仍听着里边儿动静,军医指挥长淮翻其半身,好好扶住,继而又是轻绸撕裂的声响。
知柔一路奔波,连朝食都未用,已经累到脱力,可苏都生死未卜,她欲休息片刻,胸腔都不肯,一个劲儿地冲撞她。
她从不知道,自己原来还会紧张他的死活。
见知柔踱出屏风,魏元瞻随即跟去,视线微低,她的身影伶俜,手指在抖。
他稍稍拧眉。
察觉有人靠近,知柔没动,安定的温度裹上肌肤,她偏头看了一眼,帐中煊和的光线拂过魏元瞻的睫羽,在眼睑下落了些脉脉的影子。
她肢体放松下来,手指慢慢伸开,牵住了他。
魏元瞻道:“去洗把脸吧,我留在这。”
他什么都没问,手掌没有看上去那么硬挺,知柔牵着他,温暖得像个火炉,如她一般畏寒的人旦消侵占,便不舍得放。
知柔摇摇头。
魏元瞻看出她心不在焉,亦是首次领悟,她是真的在意这位兄长。
复杂的情绪盘桓心头,有矛盾、有庆幸、有后悔、也有嫉妒。
“洗一下吧,一会儿可擦不掉了。”他低声,玩笑似的,“你还不信我吗?”
兰晔适时出现,眼睛规矩地放在知柔脸上,意图引她去另一边。
她身上有伤,只她自己不察,魏元瞻不曾点破,向兰晔递了眼神。
知柔回头看一眼屏风,再看魏元瞻,终究应下来,随兰晔走出营帐。
军营的操练声间或振于空中,不远处有细白的炊烟升起,是营中炊夫在做晨练后的餐食。
兰晔将知柔引到旁边一间小帐,新打了盆水进来。
此内也有一张床,当中竖一屏风,兰晔把水放下,绕到另一头问:“四姑娘洗好,可要休憩一会儿?”
这话仍是可亲的,下一句掩饰着抱怨,说得很刻意,“那人伤得重,且得个把时辰。”
知柔没有回应他。
兰晔想不通,憋了半晌:“四姑娘为何救他?”
声调透过屏风,听起来有些不满,“我们与宋公子在陵城碰了他两回,若非那一场飓风,或是城中屯够的粮草,我们早已经化作一方黄土了。”
为何救他,知柔也很疑惑。
当她听了赵训的第一句话,原该有的反应是警戒,而非一瞬间的惶恐。
理不明白,大抵只有一个答案。
她不能对兰晔说,闻他如此气愤,便知魏元瞻未将她的身世告诉他们。
知柔不肯答对,却斟酌半晌,依旧回了一句:“……受人之托。”
她语焉不详,兰晔顾着主子所惦,不再叨扰,闷声同她告辞。
军医在帐中待了一个时辰。
苏都底子好,刀伤处理过,性命无碍,只是烧未退,迟迟不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