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朝暮(45)
林禾眉眼稍微一弯:“你当阿娘和你一样,是个顽猴?”
知柔嘟一嘟嘴,从长榻上跳下来,走到窗边瞧月。须臾,她返过身,细细端详林禾的面容,突兀地问:“阿娘,父亲会来看你吗?”
像是某种信号,林禾微愕一瞬,轻轻攒眉:“怎么问这个?”
知柔几根手指交叠,扣了扣,没有答话。
她初到宋府,得知自己原来还有爹爹的时候,心里是很难过的。
阿娘骗了她那么多回,她早不过问关于“爹爹”的事了,反正她知道,阿娘才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,其他的,没有就没有吧。
直到阿娘说,宋二老爷便是她的爹爹。
她生气极了。兴许带有赌气的成分,她傲慢地想,随便就离开她们的人,才不值得她为其难过。她就听阿娘的,阿娘让她在此扎根,她便做,不让阿娘担心。
回首途中,她做得不算太差,甚至玩得也挺欢喜,可是想想阿娘……阿娘和从前不太一样了。
在洛州的时候,阿娘虽也不爱出门,但大多时光,她觉得阿娘是快乐的。如今到了宋府,阿娘囹于樨香园不出,话也少了。阿娘还快乐吗?
知柔的声音低了:“父亲很少来看我,我觉得……父亲不喜欢我,所以他也不愿……”
“又说傻话。”林禾听着,有些不豫地将她打断,声气却柔缓,没有责怪的意思。
“前两日,你父亲来同我说周先生夸了你写的字,他很欣喜,还特意遣人寻了几幅赵书圣的字帖,就这几天,预备拿给你。他怎会不喜欢你呢?”
“真的?父亲来过?”知柔举眉。
“真的。”
知柔望她一会儿,复笑起来:“太好了!”
转头又把心思调到别的事上,眼里亮闪闪的:“那我要送一幅给二哥哥,这样他就不会成日喊着我去捉鱼了!天儿这么差,我还不想沾水。”
炭盆里“噼里啪啦”地蹦着火星子,今年的春天太冷,宋家抵住了刮骨寒风,宜宁侯府却有人病了。
天光犹未大亮,二太太许氏已经起身,盯着手里的名帖看了好半晌。
昨日姜夫人到府上作客,说起许月清,好像是前几日宫中赴宴,衣裳穿得薄了,一回府便倒下去,连日卧床未起。
她与许月清到底是亲姊妹,一方染恙,另一方总要过去瞧瞧。
是以打定主意,待几个孩子来问安时,她说了此事。恰好家塾休沐,她想着,就把一双儿女带上,也算叫孩子们全了礼数。
唯一令人心烦的是四丫头。
四丫头来时,宋从昭也在,恐他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做得有失偏颇,只好忍一忍,将她一并带去。
外头金光正盛,魏元瞻快步走在蜿蜒的抄手游廊上,腿还未够向阶下发展,便闻身后响起一声:“才回来,你又往哪儿去?”
他顿住脚,半折了身,不知魏鸣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,像条滑溜溜的鱼:“上次叫你陪我去找般般,你丢下我,现在姑姑和表姐们来探望母亲,你还不陪我坐坐?”
“我有事。”他言简意赅。
“你能有什么事?”魏鸣瑛乜他一眼,“除了练武,就是同那盛家小子斗鸡走狗。姐姐可提醒你,母亲最不愿见的就是你一副纨绔模样。”
最后一句话落在魏元瞻耳中,不是提醒,是威胁。
他放下眼梢,语气姿态也顺着降了下来:“不过些场面功夫,姐姐就非得拉着我?我口无遮拦,到时候又呛着表姐们……何必呢?”
言语中的轻蔑倒是一分不少。
魏鸣瑛没有心思和他继续拌嘴,移步上前,蹙着眉心道:“今日檀怀清也来了。你得陪我。”
话说到此节,魏元瞻才稍稍正色。
檀家几位姑娘是他们姑姑的女儿,长他们几岁,平日不住京中。虽然走动的少,可她们一旦过来,惹人嫌的本事叫人侧目。
而这檀怀清,便是檀家几位表姐的堂兄。说白了,他与魏家没有半点干系,但是姑姑抹不开人情脸面,受檀家长房夫人所托,有意要给他和魏鸣瑛搭线。
檀家是什么门第人品,他们都清楚,也就姑姑脑子发热非要下嫁过去。而今居然还惦记着姐姐的婚事,做他的春秋大梦。
魏元瞻没再说什么,一脸冷漠。
魏鸣瑛见状却踏实下来,慢慢地同他踱回园子。
姑姑在母亲房中照看,檀家一行小辈都安排到了春山园。见到魏家姐弟,他们几人忙拔起身,过来问礼,魏鸣瑛笑了一笑,拂裙坐下。
“表妹昨夜睡得可好?早春尚寒,务必多添衣裳。”
说话的这位就是檀怀清,穿的绢色圆领袍,外罩灰褐氅衣,面相算柔和,生一张微微上翘的嘴唇,噙着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