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朝暮(90)
知柔听见她说的话,脚步兀地收了,诧异的目光投到她脸上:“你说什么?”
天色将倾,知柔来得比平时早,林禾瞧一瞧窗外,稍有疑惑:“打起云园回的?”
“没去起云园。”
知柔落到梅花凳上,看案台烛火,光圈太弱,整间屋子像座暗室,仅有一点微黄的光。
阿娘不喜亮堂吗?为何每次来都这样黯。
她情态有异,林禾未能及时察觉,仍惯例询她:“今日夫子教的什么,可听得懂?”
知柔答道:“还是算术,有点难,但是三姐姐说她空闲可以教我。”
林禾稍微颔首,还待说些什么,就见她伸手往自己耳上指了指:“阿娘,你这个疤是怎么来的?”
她一面问,一面将梅花凳挪到林禾身边。其实那伤的缘由,她早听过无数次了,却忍不住再问起,仿佛要借阿娘的回忆去往昔里瞧一瞧她年轻的样子。
林禾坐在榻上,眉目娴静。
那一道伤,是她少时跟常遇出去玩闹,不慎留下的。
当时,常遇半跪在廊上,长臂揽着她,被她自耳垂流进衣领的血吓得惊慌失措,要拿手给她捂,又怕他手脏,急得近乎饮泣。
后来她人无碍,耳垂上却落了疤,父亲本就嫌常遇散漫,把她都带偏了。
那天见他来,更没摆出一分好脸色,常将军对父亲道:“小遇顽劣,损伤了曦儿容貌,今日我便将他放在这儿,随你处置。”说完就走,头也没回。
父亲还真的将他打了一顿,她在旁瞧着,见他不叫不喊,连个哼声都没有,愈看愈叫人心疼。
“你不是问过吗?”林禾从思绪中抽离,望着知柔的脸,“我跟你父亲去同伴家游戏,走的窗户。那时还小,太贪玩了,什么都不避忌,不想才钻上窗沿,猛地瞧见她家夫人在里头写字,一个不慎,就摔了下去,磕到了耳朵。”
“阿娘和父亲既然这么早就结识,理应感情深厚,他为何把我们扔在洛州,九年不闻不问?”
这话知柔询了多回,不敢往深了想。阿娘说什么,她就信什么,深怕想多了,一切都经不住推敲。
林禾低着眸子,才起头喉咙就咽了咽:“你父亲……他有他的苦衷。”
知柔举起视线,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林禾。
“阿娘,你会骗我吗?”
第40章 起微澜(十八) 魏元瞻俯向她的视线里……
天有些阴沉, 像要下雨。知柔从房间里踏出来,起得比平常晚,眼下却是微青的, 似乎未曾好眠。
昨夜她问阿娘,阿娘果然缄默了。这种事发生也非头一回,她本该习惯的, 可她继续追问——
“阿娘的姓, 是双木之林,还是立雪之凌?”
话音甫落, 屋内好像一刹结冰, 仿佛又回到那个风雪江寒的夜里,林禾冻得骨头发抖,经年不展喜怒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裂痕。
她手搭在膝间, 落后一会儿,慢慢把神情敛去,朝知柔平静地道:“你方才说什么?”
“是不是假的?阿娘并不姓林。”
房中烛火微弱,瞧不清知柔的面庞,但她的声音无比清晰,带着盘问的意味。
林禾停顿片刻, 冷冷问道:“谁与你胡言?”
察觉林禾的声气儿一下严厉,知柔闭唇无语, 把脑袋扎低几寸。
屋里突兀地静下来,林禾注视着她,目光像从皮肉照到肺腑,将人剖开一般,只不发话。
知柔蜷了蜷手,沉默着想到郑娘子——她为何会冲撞阿娘, 又仅仅因此便被父亲和二太太驱了出去?父亲是不是也知道什么?
廑阳凌氏是在一夜之间举族搬离京师。阿娘若姓凌,是他凌氏族人,为何她们当初不在廑阳,而在洛州?
思绪万千,只有阿娘能给她答案。
“没有谁,我只是碰巧看到一幅画……那画中女子与阿娘的面貌有些相似,尤其是耳垂上那一道疤。”知柔思忖半晌才启口,复一举眉,低声,“她姓凌,立雪之凌。”
“是吗?”林禾似乎在问,又不像问她。
知柔道:“我不会欺骗阿娘。”
就闻榻上的声音平淡若水,仔细分辨,却已显愠意:“长辈跟前,你言语不分尊卑,回答吞吐含混,这不是欺骗,不算放肆?”
明知她并非震慑,知柔口中仍泛上委屈,酸得咬了咬牙:“……我错了。”
“错了就回去好好反省,明日不必来了。”
因为惹林禾生气,知柔一个晚上都没睡好,想了很久,是真的知道错了,但是心里又十分不甘。
这日清晨,知柔称病未去家塾,连晨省也没去,嘱咐星回打外头套车,一径去了凌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