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衍(68)
消息传到行辕时,谢衍勃然大怒,一掌拍在案上,震得茶盏乱响:“废物!一群废物!严加看管之下,竟能让人犯自尽?!”
负责看守的是谢衍的亲兵和部分扬州驻军可靠之人,发生此事,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林昭闻讯赶来,听到详情,脸色也沉了下来。他快步走到谢衍身边,按住他因愤怒而紧绷的手臂,低声道:“冷静。此事蹊跷。”
谢衍胸膛起伏,强压下怒火,看向林昭:“你的意思是?”
“周汝成早不自杀,晚不自杀,偏偏在圣旨申饬我们、他咬紧牙关之后自杀。”林昭眸光锐利如刀,“这太像是……被人灭口了。”
“灭口?”谢衍眼神一凛,“大牢守卫森严,如何灭口?”
“未必需要亲自动手。”林昭冷静分析,“或许是一句隐晦的威胁,通过某个我们尚未查出的内线传递,让他明白,只有死,才能保住他想保的一切。也或许,是给了他一个看似体面、实则绝望的选择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而且,周汝成一死,所有的线索到他这里就彻底断了。军械来源、巨额赃款流向、与安郡王勾结的具体证据……我们都将失去最直接的人证。安郡王完全可以顺势将一切推给周汝成,说他畏罪自杀,死无对证。”
这一招,极其毒辣!不仅掐断了调查的线索,更可能反将一军。可以预见,很快就会有奏章弹劾谢衍“逼死人犯”、“办案不力,致使要犯殒命,无法深挖余孽”。
果然,天刚蒙蒙亮,金陵方向便传来急报:安郡王以“宗室亲王,关切地方稳定”为由,已连夜上书朝廷,言辞恳切又带着沉痛,一方面“震惊”于周汝成犯下如此重罪,另一方面则对钦差“未能妥善保护关键人犯,致使其莫名自尽,使得案情无法水落石出”表示“遗憾与忧虑”,并“恳请”朝廷派员彻查周汝成死因,以及……复核钦差此前办案过程是否有“操切过当”之处。
一招接着一招,环环相扣。周汝成的死,瞬间将谢衍和林昭置于极度被动的境地。
行辕书房内,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。
谢衍面沉如水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,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气。他征战沙场多年,习惯于直来直往,面对这种来自阴暗处的、利用规则和舆论的软刀子,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憋闷。
林昭站在他身旁,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的怒火。他伸出手,轻轻覆在谢衍紧握的拳头上。微凉柔软的触感,让谢衍紧绷的肌肉微微一震。
“愤怒无用。”林昭的声音很轻,却异常清晰,“对手越是如此,越说明他们怕了。他们怕我们找到直接指向安郡王的证据,所以才不惜断尾,甚至反咬一口。”
谢衍反手握住他的手腕,力道有些重,仿佛要从这接触中汲取力量。他看向林昭,眼底翻涌着黑色的浪潮:“我知道。但现在,我们很被动。”
“未必。”林昭迎着他的目光,眼神中没有慌乱,只有冷静的筹谋,“周汝成死了,但他留下的痕迹死不了。他经营江南盐漕多年,府中、衙门里,难道会没有一点关于安郡王的蛛丝马迹?那些军械,打造、运输、储存,必然有一条完整的链条,周汝成一人不可能完全抹去。还有……‘鸬鹚号’上的船员,周府的心腹,总有人知道些什么。”
他的话语,像一盏灯,照亮了眼前的迷雾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。”林昭压低声音,“他们想让我们陷入‘逼死人犯’的舆论漩涡,那我们便暂且顺应。你可以上表自请处分,将调查重点‘暂时’放在周汝成死因上,以示坦荡。而暗地里,我们的人,还有‘听风楼’,必须用十二分的力量,去挖周汝成留下的老底,去查军械的源头,去撬开那些可能知情者的嘴!”
谢衍看着他苍白却闪耀着智慧光芒的脸庞,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坚定的东西取代。他紧了紧握着林昭手腕的手,然后缓缓松开。
“好。”他沉声道,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,“就按你说的办。他们以为死了周汝成就高枕无忧?做梦!”
他转身,召来亲卫,开始下达一系列命令,一部分是针对周汝成死因的“公开”调查,另一部分,则是更为隐秘的、针对军械链条和周汝成核心势力的深入追查。
林昭看着他重新振作、指挥若定的背影,轻轻揉了揉被握得有些发红的手腕,唇角却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。
困兽犹斗,惊澜再起。但这一次,他们不会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。真正的较量,从撕破一切伪装开始。而他们,已准备好了迎接最猛烈的风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