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满霜河/原江天漠漠(119)

大白只得围着船舱不停盘旋,凄惶鸣叫,小黑听了,也哀哀数声。薛忱听得眉头微蹙,闭上了双目,薛蘅却似没听到般,坐回灯下,轻轻地翻开一本书。

晚风拂过河面,透入骨髓般的冷,谢朗站在冰冷的风里,只觉得心一下子全空了。

他望着那渐渐远去的一点渔火,忍不住追上几步。可她轻蔑的眼神、尖刻的话语,忽然一下子沉甸甸地压上心头,他再也没有力气提动步伐。

他脸色灰白,双腿一软,扑倒在泥土中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有东西轻啄着他的手背,他慢慢抬起头来,大白正在一旁看着他,雕目中也满含着哀伤。

五十、多情却被无情恼

自太祖定都涑阳以来,翠湖就是京城里第一等繁华之地,又因为紧邻着夜市,到了夜间,湖边游人肩摩毂击,湖上画舫锦绣宫灯、娇声笑语,一派纸醉金迷之象。

已近中秋,各地官员派出的“节敬”人马入京,更令涑阳城热闹了几分。有官吏借着难得的入京之机,悄悄到翠湖领略一番富贵温柔乡的滋味,一时间,翠湖上夜夜笙歌、贯彻云霄。

这日亥子时牌之交,翠湖才逐渐平静下来。紫云舫在丝竹声中缓缓靠岸,紫云将十余名华衣锦服的客人送上岸,依依不舍地挥着丝帕,“各位爷,明天再来啊!”

一众寻欢客喝得面酣耳赤,哄笑一番,踉跄着往拴马柱边走。走出十余步,有人脚下一个趔趄,险些摔了个狗吃屎。

这人是松安派来的节敬使。松安膏腴富饶之地,他今日一番孝敬,竟得到了弘王的接见和嘉许,不禁令他那满身的肥肉轻了数斤,于是特地跑到翠湖寻欢作乐庆祝一番。此时摔了这一跤未免有些扫兴,便猛地抬脚,往跘着了自己、正斜躺在路上的一个黑衣人重重踹了一脚。

那黑衣人似是喝得酩酊大醉,浑身酒气,被人踹了一脚,只是在路边打了一个滚,仍旧抱着个酒壶喃喃自语,“没、没出息的臭小子……”

松安节敬使本已走出数步,听清了这句话,勃然大怒,捋起袖子,上来欲待再狠狠踹上数脚,黑衣人却忽然一挥手,恰好扫中他膝盖骨,他右腿酸软难当,便仰面跌倒。

他在松安是飞扬跋扈惯了的,不禁气得邪火攻心,忘了自己此刻是在天子脚下,怒喝一声,“给我揍死这臭小子!”

随从听了,便纷纷上前围住那黑衣人。此时紫云舫正划过岸边,紫云见岸上有变故,站在船头细看,待随从们将那黑衣人揪起,她看清他的面貌,不由失声惊呼,“小谢?!驸马爷!”

“真是骁卫大将军,未来的驸马爷?他、他怎会这般模样?你、你不是骗我吧?”节敬使象筛糠一般,颤声问道。

“紫云岂敢诓骗大爷?!”紫云以帕掩唇,压低声音道:“他喝醉了,不会记住爷的。爷赶紧走,我与他有些旧交情,我来收拾。”

节敬使如奉纶音,脚底抹油,急急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
紫云四顾看了看,低下身,细看谢朗。只见他已醉得双面酡红,抱着酒壶喃喃念着一个人的名字,紫云细听一番,却含糊难辩,只隐隐听到末尾那字似是一个“姐”字。

紫云也听说了谢朗这两个多月来在翠湖的风流韵事,闻说他与一众世家公子哥们流连于各画舫,夜夜听曲饮酒、呼朋唤妓、放浪形骸,却一次也未光顾她的紫云舫,不由让她既羡且妒。

今夜谢朗喝醉酒落了单,岂不是天赐良机?

紫云抿嘴一笑,指挥船上的伴当,将谢朗扶上紫云舫,急急吩咐开船。刚划出数丈远,前方一艘悬挂着五彩宫灯的船摇过来,正拦住紫云舫。

紫云心中咯噔一沉,旋即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,站在船头,拿出与恩客打情骂俏的劲头娇笑道:“珍珠妹子,这么晚了,你还要去接客啊?”

一袭绯色八幅罗裙的秋珍珠在珍珠舫上浅浅一笑,声音不高,却字字火辣,“是啊,妹妹我今晚约了小谢,正要来接他,不料姐姐已帮我接了,真是多谢姐姐了。”

紫云怎甘心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,珍珠舫上却已跳过来两名灰衫大汉,闯进舱中扶了谢朗就走。紫云正要招呼手下拦住,秋珍珠的声音穿透夜风,徐徐传来,“妹妹我船上新来了两个妹子,都是苏南教坊送来的,弹得一手好琵琶,小谢早说要听琵琶,姐姐船上可有这等人才?”

这句话捏中了紫云的软肋。按殷制,画舫女子皆入教籍,不得私自买卖民间女子。紫云为讨恩客欢心,上个月自人贩子手上悄悄买了两个苏南水乡之地的美貌少女,充作教坊送来的,若被人举告,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只怕是免不了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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