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满霜河/原江天漠漠(71)

薛蘅浑身剧颤,象打摆子一般,眼见油菜花束就要触到自己的下巴,她尖叫一声,叫声中充满惊恐,踉跄退后几步,跌坐在地。

谢朗吓了一大跳,急忙放下手,大步过来,急问,“蘅姐,怎么了?!”

薛蘅象见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,眼睛睁得很大,眼中俱是恐慌和惊惧。见谢朗步步逼近,她猛然爬起,颤抖着要上马。

她踩空了数次,才踩中蹬踏,她几乎是将身子伏在马背上,就连喝马声也是极度颤栗的,谢朗还没回过神来,她已飞速策马而去。

谢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愣愣站在原地,双手一松,彩蝶振翅,翩翩而飞,飞向金色的花海。

薛蘅的背影消失在小道的拐弯处,谢朗收回目光,再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油菜花,苦笑了一下,怅然若失。

“娘―――”薛蘅从喉间挣扎着吐着模糊的声音。

风不知从何处吹来,将她这声低呼卷得无影无踪,但她仍能清楚地听到自胸腔深处发出的“嗬嗬”喘气声。

胸口似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挤压着、绞动着,双脚如铅般沉重,身体却又似轻飘无力。

不停地喘气,不停地奔跑,不停地四处张望,却仍在这无边无垠的油菜花海里,找不到出路。

她清晰地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声,撕心裂肺、揪心刺骨。她寻着这哭声,不停地拨开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分的油菜花,想要找到这个小女孩,但哭泣声细若游丝,可闻而不可即,仿佛找到白发苍苍,都无法触及。

油菜花开得金黄明媚,肆意灿烂,在原野上铺开来,流金溢彩。她惧怕这种明灿灿的黄色,却又不得不伸手去拨开眼前层层叠叠的油菜花,想从这无边的黄色中逃出去,带着那个哭泣的小女孩逃出去。

小女孩的哭泣声中,她渐趋焦灼,双足无力,终于脚下一跘,跌倒在泥土中。仰面望去,高大的油菜花象一团团黄色的云沉沉地压下来,仿佛要将她压入这污浊的泥土里,永世不得翻身。

小女孩的哭泣声仍丝丝传来,那是一种绝望的、被世间遗弃后的哭泣。

一只彩蝶在泥土中被踩踏、蹂躏,只有翅膀还在极细微地颤抖。

薛蘅的喘气声愈发剧烈,她在泥土中挣扎辗转,绝望于自己的无能,不能带着小女孩逃至那光明的彼端。

当小女孩的哭声凄厉到极点,她不敢再听,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呼道:“小妹―――”

再也听不到小女孩绝望的哭泣,看不到彩蝶在垂死挣扎。

四周黑沉如墨,只有夜风,呼啸着刮过山林。

薛蘅靠着树干,剧烈喘气,眼睛直直望着深沉的黑夜。她冰冷的十指紧攥着地上的泥土,额头上,汗珠不停沁出来。

许久,她虚弱地闭上了眼睛。

真的、是小妹------

真的、丢了,再也找不回来了------

黑暗中,夜风里,她掩面而泣。

黑暗中,夜风里,谢朗躺在树后,定定地看着那个掩面而泣的身影。

“蘅姐,前面就快到霜阳府了!”谢朗笑着将马鞭指向前方。

薛蘅看也不看他,继续策马前行。谢朗不禁郁郁,本来薛蘅对他的态度已较以前大有改变,偶尔还露出些笑容和他说笑几句。可自从离了油菜花海,她便对他冷若冰霜,三天下来,竟没和他说上一句话。

若是前几日,谢朗还可借口手臂不能动弹、要她照顾,引她说话。可现在,他能跑能跳,再怎么折腾,薛蘅正眼都不瞧他一下。

谢朗悻悻地跟在后面,始终想不明白,自己那天献花之举,为何得罪了她。

胡思乱想中,他跟着薛蘅进了霜阳城。

二人是算准了时间赶路的,入城之时正是黄昏。本来以为霜阳府不大,居民不会太多,可一入城门,谢朗被眼前熙闹的景象小小地吓了一跳。

二人只得牵着马在人流中慢慢往前走,谢朗边走边看,发现大部分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状似荷花的灯,而且都在三三两两地往城外走。

谢朗觉得奇怪,薛蘅已找了一家四海客栈,客栈门口恰有老者摆摊,卖那种荷花灯。谢朗便微微欠身致礼,道:“老丈则安,小可请教一事。”

老者在荷花灯上题写诗句,并不抬头,笑呵呵道:“客官客气,请问吧。”

“小可初到贵地,见人人手执荷花灯,不知是何缘故?”

老者抬头,慈眉善目,微笑答道:“客官有所不知,今日是三月十五,是我们霜阳府传统的‘河灯节’。每年此日,城中百姓都要到城外的霜河边,将这荷花灯点燃,放入河水之中,让灯随河水向东漂流。大家还要虔诚地唱首曲子,向天祈祷,以求来年风调雨顺,丰衣足食,幸福美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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