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千鸦杀(64)

覃川遇到太子的时候,他正在酒坊二楼临窗大口吞酒,身旁足有三四个美娇娘笑吟吟地服侍,三丈以内无人敢靠近。就算酒坊里的人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,但此人生得极高大壮实,满脸凶煞yīn冷,腰间长刀比寻常人的大腿还要长,敢靠近才有鬼。

覃川捡了个不远不近的位子,点了两坛酒,一为百花香,一为神仙醉。两种酒都很常见,但很少有人知道,两种酒按一与三的分量兑在一处,却是香醇浓厚之极。她兑了一壶,把盖子一开,霎时间整个二楼都笼罩在醉人的酒香中,不时有人探头张望,痛骂伙计有好酒不送来。

太子已有些微醺,突然嗅到奇香,不由馋虫大动,抬头一看,只见不远处坐着个少女,一身素白长衫,乌发如云,袖子下露出一截丰盈皓腕,比衣裳还要白上两分。他扭头再看看身边的美女,个个都成了庸脂俗粉,当即便一把推开了。

“姑娘有好酒,何不请我饮一杯?”靴声橐橐,下一刻他便已坐在覃川对面,目光张狂里带着含蓄,打量她chūn花般的脸庞。

覃川按住酒壶,微微一笑:“公子,我在等人。”

太子从她手里抢过酒壶,嗅一下,当即仰首一口喝gān,赞叹:“好酒!好美!”说罢从怀里取出一粒明珠,道:“姑娘,这颗明珠换你两坛酒,可好?”

她薄有嗔意,淡道:“不过是寻常的百花香与神仙醉,不值公子一掷千金。公子若是喜欢,两坛酒都拿去便是。何况,已婚妇人,姑娘二字还请公子莫要再提。”

她将一比三的分量兑了一坛新酒,推到他面前。太子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纤细jīng巧的动作,她年纪不大,却已做了妇人装扮,黑丝般的长发尽数绾上去,露出细腻的后颈,还有几根少女柔软的绒毛在日光下泛出金色,比面前的美酒还要诱人千万倍。

他突然说:“我看夫人有些眼熟,以前可是见过?”

又来了,天下的男人是不是都喜欢用这种蹩脚的借口搭讪?覃川想不到堂堂天原太子也没什么新花样,一时好气又好笑:“我极少出家门,公子这样的英雄人物更是第一次见。”

她几次三番暗示他自己在等人,太子硬是冒充睁眼瞎,赖着死活不走。眼看日暮西山,覃川忽然长叹一声,望着窗外双眼发红,低声道:“这么迟了,他只怕是不会来了……”

太子明知故问:“夫人是在等人?”

覃川摇头不答,不着痕迹地擦掉眼泪,起身道:“我要回去了,今日与公子相谈甚欢,心中很是喜悦。告辞。”

说罢款款下楼,只留一丝余香。太子哪里肯放,紧紧跟在后面,扶剑笑道:“天色已晚,夫人一个人赶路只怕有危险,不如让我送你一程。”

覃川只是摇头叹息,辞了好几遍,见他十分坚持,便含羞带怯地答应了。太子牵了自己的坐骑,扶她上马,自己牵了缰绳在下面引路。行了不到一个时辰,却已经出了皇城,周围尽是荒郊野岭。

太子奇道:“夫人夫家竟不在城内?”

覃川一声不出,垂下双袖,里面早已裁剪成碎片的白纸随风朝后飘去,见风即长,一落地便化作狰狞的赤头鬼,密密麻麻cháo水一般,齐声长吼,山野间仿佛都被这巨大的声势震得颤抖起来。

覃川一头栽下马,喃喃说了句:“妖怪……”人便已晕死过去。太子一把揽住她,回头望去,只见道路四周都被赤头鬼团团围住。他天生便知道如何驱使妖魔,再凶残可怕的妖魔在他面前也乖乖俯首,可今日无论他怎样驱赶咆哮,这些赤头鬼都丝毫不让,寸寸bī近。

太子一只手将她紧紧箍住,另一手抽出长刀,大吼一声,长刀寒光如弯月,铮然划破夕阳余晖。四周的赤头鬼霎时间仿佛碎裂的纸片般飞舞起来,噼噼啪啪声不绝,不见鲜血,不见碎骨,刀光所及之处,只有碎裂的盈盈光点。

太子登时一愣。

一直为他抱在怀里的覃川动了,太子只觉左胸突然一阵冰凉彻骨,刹那间恍然大悟,将她如小jī般提起,狠狠抛了出去。覃川后背撞在石头上,痛彻心扉,眼前阵阵发黑,本能地撒下结界,将自己隐匿其中。

太子低头看着没入左胸的短刀,鲜血正缓缓将衣衫染红,他怒极反笑:“贱人!你枉费心机!”

短刀被他狠狠拔出,这鲜血淋漓的太子爷如今看上去比那些妖魔还要可怕,更可怕的是——他居然没有死,长刀舞得越来越凶狠,那些白纸幻化出的赤头鬼尽数化作光点消散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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