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千鸦杀(8)

说罢在她脸颊上轻轻拍了拍,微微一笑,把梳子并发带装回荷包,系回她腰带上,那二钱银子自然是顺手牵羊拿走了。

覃川哭丧着脸,假借将荷包收入怀里的动作,将方才暗藏在袖口内的银针同时收进怀内,背上一片冰凉,却是被冷汗浸透了。

“九云大人,那二钱银子……”她追上去,满脸尽是依依不舍。

“这里是在吵闹什么?”一个冰冷的女声突然在殿门处响起,声音虽然不大,却瞬间压住了满场乱糟糟的说话声,众杂役瞬间就安静下来。

覃川的脊背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,人却站住了。

转身,呼吸,心跳平稳。在没有见到她之前,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平静,可以挺直了脊梁,静静看着她。

玄珠站在凝碧殿门口,从气质到神态都冰冷高傲之极,可是她真的美极了,即使在当年狠狠羞rǔ她的时候,眼神刻薄,出言如刀,也刻薄得极美,挑不出一丝毛病。与面上那傲然的神qíng不同,她的手却柔顺地挽着另一只胳膊,紫色袖子的胳膊。

左紫辰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覃川面前,与以前竟然没有一点分别,双目轻阖,容光清极雅极。当年朝阳台上倾城一笑,仿佛还只是昨天的事。

直到猝然移开视线,覃川才发觉自己还没有做好见到他的准备,她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捏紧成拳,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,胸口有一种窒闷的疼痛。

那一瞬间,覃川想起很多很多事qíng。不知道是不是世人皆如此,温qíng美好的东西忘记得那么快,到最后,留在记忆里的,永远只是那些苦涩痛苦到难以言说的片段。她想起自己是怎么几夜不睡赶到香取山,想起倾盆大雨是怎样肆nüè。想起在左紫辰房门前跪了一天一夜,抛却了所有的自尊,却依然求不到半点回应。想起玄珠冰冷的声音:他只怕你死的不够快。

想忘掉,却记得越发深入血ròu,无论如何也忘不了。偶尔午夜梦回,却总是梦见他少年时执着那条长柳,轻轻敲在她头上,声音温和:傻丫头,怎么拔了柳树jīng的胡子?

最后一天醒来的时候,没有泪也没有痛,她所余的只有茫然。突然大彻大悟。

大抵人的心能装的感qíng也只有那么些,再多就不行了,她喜欢人心的这种脆弱自我保护,还有自我欺骗。

现在好像能比较平静地抬头了,覃川扭动僵硬的脖子,朝左紫辰那边看一眼,再看一眼,再看一眼。

“怎么了?你眼皮在抽筋?”傅九云突然开口,大约是终于受不了一只丑女在自己面前作怪。

覃川赶紧低下头:“没、没有……那两位大人如此美貌,简直是天人下凡,小的看傻了……”

她的声音不大,可是殿里突然安静下来,这句话就显得极为突兀,人人都不由自主望着她,觉得她胆子不小。

左紫辰突然退了一步,捂着鼻子打个喷嚏,没过一会儿,又打了个喷嚏。众人傻傻地看着这位天人般俊美的男子,接连不断地打喷嚏。形象……那个,当然还是很光辉的。

覃川别过头不看他,原来他这对香味臭味都敏感的鼻子就算修仙也没修好。

玄珠眉头微蹙,声音冷若寒冰:“殿内臭气熏天,取水来。”

她身份特殊,在香取山仍有四个婢女服侍,一声吩咐,四个婢女早从外面的清池里舀了满满四桶水,提到门口。

玄珠淡道:“泼。”

“哗啦啦”,覃川突然觉得全身一凉,她站得靠前,四桶水倒是有大半都泼在她身上了,淋个透心凉。

“再泼。”玄珠望着殿梁上的游龙戏凤,语气淡漠。

直到泼了十几桶冷水,杂役们才突然反应过来,哭喊着跪地求饶,她却视而不见,只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,拔开瓶塞,在左紫辰鼻下晃了晃。

四个婢女察言观色,厉声高喝:“没眼色的蠢货!还不滚?!”

杂役们小声哭泣着,连滚带爬逃出凝碧殿。覃川在脸上抹了一把,却弄了满手脂粉,不由苦笑,自知现在的容貌必然荒谬无比。她顾不得擦gān净,拔腿跟上人群,继续趁乱走人。

傅九云抱着胳膊在旁边闷笑,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从身边擦肩而过,一股淡而幽然的体香忽然钻入鼻腔,虽然味道极淡,被桂花头油的香气盖着。可能是由于浑身湿透,头油也被冲掉不少,那味道便一闪而过。

他闪电般伸手,一把抓住了覃川的胳膊,她吃了一惊,急忙回头,惊疑不定地看着傅九云,他在笑,眉眼展开,有一种独特的天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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