陌上花·药(7)

沈瑄没有再对陈缘说什么,默默的凝望着空荡荡的水面。忽然“啪”一声,手中的洞箫折成两段。陈缘第一次看见舅舅的眼神里,有了些异样的东西。

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葛倾。然而陈缘死死记住了舅舅的偏方。天下事情哪有这么机缘巧合,偏偏雨水这日有雨水,白露这日有白露,霜降这日有霜降,还要小雪这日有小雪。沈瑄闲来无事,三醉宫的花花草草也不少,但牡丹、芙蓉都是娇贵的花,哪能年年收集够十二两花蕊。只有三年的时间,这折磨人的药方子,谁能保证三年时间能配的好?

于是陈缘的心,都在那些春花秋月、雨雪风霜上了。

功夫不负有心人,到秋风三度吹起之时,最后一种白芙蓉,竟然终于凑齐了。

沈瑄回来的时候,陈缘已经配好了药,拿了根小银匙儿,细细的往一只小匣子里面盛。沈瑄看在眼里,并不说什么,先拆了欧阳家的信。信纸雪白洒金,透着那个眼下声威煊赫的家族,难描难摩的富贵气象。沈瑄匆匆看毕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
陈缘探究的眼光正和他撞上,忙低了头,倒像自家心里有鬼,愈发局促不安。

“唔,小缘。”沈瑄道。

陈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,忽然说:“舅舅我配好了药,可以送去给葛公子了。”

沈瑄淡淡道:“葛倾已经死了。”

陈缘愣了愣,像是不明白这几个字的意义。

“前年有人从白帝城过来,说是见过了他的坟,我也才知道。说是旧病复发,终于还是没有挺过去。”沈瑄补充道。

“舅舅——舅舅——”陈缘忽然大声的喊了起来。

沈瑄有些莫名其妙。

其实陈缘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
倒是沈瑄又补了一句:“没有告诉你,是我一向忘记了。”

一个月以后,陈缘独自到了白帝城。

其时是寒冬了,裹了厚厚的昭君帽,袖笼里凉意绵绵。

陈缘来得太晚了。野草凋敝的山坡上,没有留下任何标记。看上去像是根本没有坟茔,又像是荒冢累累的无法分辨。葛倾为人,许是“死便埋我”,根本就没有留下坟来呢。

没有人。她沉沉的吸了一口气,这原是她的第一个病人,就这样去了,她自己竟然无知无觉。这还叫什么医生?想着想着,心里痛得不行。

葛倾,他的故事就这么草草收场,来不及为他改写。

陈缘耳朵里又泛起舅舅清淡的声音:“卢真人早就看出来,葛倾是身患绝症却不自知。所以庐山一战,卢真人以一代宗师的身份,却爽约了。其时他来找我,要我救治这个狂傲的年轻人。我并没有太多办法。葛倾的心疾是从胎里带来的,要想让他多活几年,唯有不动武功。而令他放弃武功,又唯有让他经历一次惨败。我和卢真人都没有十足的把握,所以请来了巫山神女,没想到反是葛倾折服了神女。我于是自己出手,并定下了七年的约战。那时我想,他遭此败绩,总该金盆洗手了。即便他不肯,七年,乃是他的大限,为了与雪衣云裳的约定。他也总该让自己活到那个时候。后来他果然不肯放弃武功,病人立定主意的事情,医生也没有法子。想来他那几年江湖上颇受了些波折。病情比我想象的还快。时隔四年,他就病入膏肓了。当时他来求我们相救,还希望能重上巫山。其实哪里有的可救,只能看着他死去。”

“那——”陈缘喃喃道,“葛倾的师父,晦明禅师,总该知道这些。当初为什么还要教他武功?”

沈瑄不语。

陈缘也就不敢再问什么。然则又想起来欧阳觅剑的话,似乎当年的情形,巫山女和葛倾之间,还不止于此。还有那一曲《梅花三弄》又是从何而来。舅舅不说,谁也不能问,也许更有苦衷?江湖上很多很多的历史,也就是这样慢慢湮没了。陈缘再怎样心心念念的想知道葛倾,终究也只能是一个谜语。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,夏天开的白莲花蕊十二两,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,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……已经跟了舅舅好几年了,陈缘怎会不知道,这样的方子哪里是药呢?连葛倾都明白罢,她自己却才回过味来。四季的花,流年的水,三年的辛劳,平白磨着人的心性。就这么牵着念着,慢慢也就长大。

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好笑,不就是听过他几声笛子吗?

可是又忍不住想到,葛倾那出神入化的武功,竟是用性命换来的。也是,与其苟且一世,不如撇下医家那些老生常谈,热热辣辣的活一场。葛倾这样想,晦明师父也能体谅。可到头来人算还是不如天算,三年的等待,三年的寂寞,终是落了空。埋骨在高绝浩淼的白帝之颠,与远处神女峰遥遥相对。春草暮兮秋风凉,秋风罢兮春草生。自古皆有死,莫不饮恨而吞声。罢了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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