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·辟天(17)

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鲛人的血溅出来、洒落到脚背上——鲛人的血是冰冷而没有温度的,不管那些决然赴死的刺杀者心里热血如沸。

看到那些濒死族人眼睛里深刻的仇恨,她忽然就冷得全身发抖:

他们恨她……他们恨她!

族人都是那样纯真开朗,歌唱舞蹈,碧绿的眼睛就如开阔深邃的大海——然而,他们最后看着她的眼神,居然是那样可怕!

那一瞬间,她明白自己将毕生再也无法摆脱这样的诅咒。

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冷月下,白薇皇后愕然发问。

苏摩的神色在逐渐缓和下来,眉心那个火焰状的刻痕越发诡异,然而那个被控制的鲛人女子却发起抖来,泪水接二连三地从她紧闭的双眼中坠落,她脸上露出苦痛之极的神色,全身颤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落叶。

“该停止了,”白薇皇后蹙眉,“你强行读取她的记忆,会造成很大损害。”

苏摩却没有放开手,十指上无形的银线伸入了潇的脑中,继续触摸着那些回忆——仿佛是从血池里浮出的往昔。

无法洗脱,更无法解脱。于是,什么也不能做的她逐渐放纵自己,以无谓的表现消极抵抗着,甚至开始用置身事外的态度,冷冷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复国军刺客血洒阶下。

反正没有人知道她的无辜、更没有人认可她的牺牲,那么,她承受那么多苦痛又是为了什么?!——是为了换来更多的敌意、仇恨和刺杀么?

呵……我愚蠢的族人啊,你们都已然放弃我了。

我,又何必再求你们谅解?

她渐渐麻木,甚至和那些软禁她的沧流军人有说有笑起来。经常是一边等待下一轮刺杀,一边喝酒作乐,用一种讽刺的语气谈论那些前赴后继落入陷阱的刺客。恍惚中她甚至觉得、昔年那一腔热血都已经逐渐一点一滴的冰冷下去。

呵呵……真是讽刺啊。鲛人的血,本应该就是冷的。不是么?

“既然如此,潇啊,你还不如干脆加入征天军团呢。”某一日,看守她的沧流军人看着颓废放浪的她,邪笑着提议,“反正你也回不去了,做我的傀儡算了。”

她忽然怔了一下。

“不。”她听到自己清晰而决然地回答,“做梦吧你!”

——就算所有人都背弃了她,她也决不能放任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背叛者!

时间就这样缓慢的过去,每一日都长得如同一生。渐渐地,来刺杀的人少了下去。她心里就有钝钝的痛,因为知道必然是复国军的力量已经被消灭得越来越彻底了。

关你什么事呢?你已经被烙上“背叛”的印记,被驱除出来了。

你什么都没有做错,他们却这样对你;你做出了这样的牺牲,却没有一个人认可——既然如此,既然你的国家、你的同族已经离弃了你,你又何必再眷恋!

她不停地在心底对自己说着,竭力让自己平静。然而,那一日,已然开始自暴自弃的她,还是被一个千里赶来的年轻刺客震惊了——

“快走!”在看到那个年轻刺客衔着利刃从水池里浮起的瞬间,她心胆欲裂,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,居然挣脱了药性的麻痹,冲口发出了警告,“汀!快走!这里有——”

话音未落,她的颈部受到了重重一击。

然而在倒地前的眼角余光里,她看到那个年轻的刺客已然及时发现了埋伏,在沧流军人合拢包围圈之前一个翻身重新跃入了水里,宛如一条游鱼般消失。

在逃脱前,回过头看了她一眼——

那种爱憎交错的复杂眼神,令她永生难忘。

汀……我亲爱的汀啊。连你,也相信我是一个背叛者?我一手带大、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,今日,你是准备来亲手杀了我么?

她倒在地上,失声痛哭。

这个前来刺杀的人虽然未曾得手,却已然在一瞬间摧毁了她苦苦坚守的意志。大颗的泪珠掉落在地面上,纷纷化为明珠四散。那是她落入沧流军队手里后的第一次痛哭。痛哭中,她忽地又大笑起来——笑得如此疯狂而放肆,完全不顾那些军人因为埋伏的失败而愤怒地围拢过来,惩罚会接踵降临在身上。

那一刻,生死或者荣辱,都已经不再重要。

天地之间,七海之上,九天之下,她只是一个人。

她只是一个人!

“终于,还是崩溃了么?”忽然间她听到一个声音,冷而深。靴子声从内堂传来,屏风被移开,所有军人都肃然退下,列队致意:“元帅!”

那个脚步一直到她身侧才停住,然后有靴尖踢了踢她的脸,低叹:“所有的俘虏里,你熬的最久——真是让人敬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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