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·辟天(30)

在下一个瞬间,她就已经不在原地。

只余那支蜡烛滚落在地上,焰剧烈地摇动,挣扎着将熄未熄。

“谁?”那个全身裹着绑带的女人忽地动了,以惊人的速度抓着那个银烛台退到了暗影里,冷冷喝问。拔去了蜡烛的烛台露出尖利的刺,在火光里发出锐利的光——那个女人喘息,眼睛里透露出杀气和敌意,仿佛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兽类。

——既便对方是和她一样的鲛人。

“你最好别动。你身上的伤,已经不足以让你再做一次这样的移动了。”苏摩只是静默地看着她,缓缓走了过去,毫不顾忌她手上的利器。那个女子试图格击,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果然已经无法再次移动——赤水里的毒素,至今还在不停侵蚀着自己的身体,全身的关节都已经开始腐烂了。

她努力想抬起手腕,然而连视线都开始模糊了。

“放下吧。是湄娘通知我来看你的,”他一直地走过来,俯身接触到她的手腕,“——不,应该说,令你有机会可以觐见我。”

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,他的手已经从容地从她手中拿走了那个烛台,从地上捡起那支熄灭的白蜡烛,重新插上,放到了桌上。

然后,只是轻微一吹,那熄灭的火焰便凭空再度燃起!

“复国军暗部的战士,湘。”他转头看着她,叫出她的名字,“我已知道你的事。”

那个女子全身剧烈地颤了一下,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:他、他是谁?她用力睁开眼睛,用模糊的视线怔怔望着眼前这个同族——黯淡的烛光掩不住逼人而来的凌厉气质,神一样的容光似乎可以把这个暗室照亮。

在她审视地看向他时,对方忽然默不作声地转过身,将衣襟从肩头拉下——

赤裸的背部线条优雅而强悍,然而玉石般光洁的肌肤上、却赫然有大片诡异的黑色,仿佛从骨中透出,纠缠飞扬,覆盖了整个背部,看上去隐隐竟是一条腾龙的形状——仿佛那条蛰伏在他血脉里的真龙已经破肤而出,腾上九天而去。

龙图腾!——这、这个人……难道就是……就是……

湘剧烈地喘息着,那颗在腐烂身体里渐渐沉寂的心忽然疯了一样跳动起来,撑起身子来,伸手去抓他垂落的衣角。

“你是海皇?你是海皇吗?!”她仰头看着他,几乎是带了哭音——那样绝决凌厉的女子,这一刻却仿佛一个仰望着神像的小孩,狂喜而难以相信。

“是。”来人回答了一个字。

“啊……真的?”她声音颤抖,欢喜得难以言表,“海皇苏摩?”

“如你所见。” 她听到那个人这样回答。

她努力地凝聚起了仅剩的力气,终于颤抖地抬起了手,一寸一寸伸向他的面颊——当指尖触到那同样没有温度的肌肤时,她终于确定了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非虚幻。

“海皇!海皇!”湘在那一刹那大笑起来,踉跄着扑到在他脚下,亲吻着他的脚尖,那种狂喜似乎将她剩下的神智燃烧殆尽,“七千年……七千年啊,终于被我等到了!”

大笑中她忽然回过了手,毫不犹豫地戳入了自己的左眼!

尖利的手指将左眼那一颗眼珠生生挖出,滚落在手心——她用仅剩的右眼看着苏摩,衰弱不堪的眼睛里却有骇人的热切,她极力用手撑住身体,将一只手掌托起:“海皇复生,龙神出世……这一颗、这一颗如意珠,请您……”

那一颗寸许的珠子,在她绑满了绷带的掌心闪烁,有着血污也无法掩饰的光芒。

柔静多姿,通透润泽,碧绿色的珠子里仿佛蕴藏了雨意,一脱离藏身的肉体,整个暗室立刻仿佛风云涌动,湿润得几乎要凭空落下雨滴来。

在湘从眼眶中抠出如意珠的刹那,连苏摩都禁不住地露出震惊的神色——纵然复国军战士一直以坚忍著称,然而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女战士依然令人动容。从破军少将那样的人手里夺来这枚异宝,这个名叫湘的女战士又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!

“多谢了。”一贯阴枭的脸上露出了叹息的表情,俯身握紧了那颗至宝。

七千年后回归于海皇手心,如意珠发出了激烈的鸣动,清冷的雨意沁入骨髓。苏摩静静将宝珠按在眉心,仿佛和这灵物对话。

湘决然一笑:“不必谢……任何一个鲛人都该这样做……”

她空荡荡的眼窝里有泪水沁出:“不必谢我……请、请感谢那些为了如意珠牺牲的战士吧……这次去西荒的人,除了我,没有一个回来啊……”

泪水从她血肉模糊的脸上接二连三落下,化为圆润的珍珠,垂死的人喃喃:“寒洲、寒洲也死了……那个傻瓜……连尸首、尸首也找不到——海皇,请您、请您记得他们的名字,为他们祈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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