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根凶简(146)

猝不及防的,罗韧忽然抱住她了。

她感觉得到他,熟悉的气息,臂膀的力道,秒表的声音也近了,滴答滴答,滴答滴答。

他慢慢向她低下头来,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眉梢,脸颊,到唇边。

木代想着:这个时候可以动的,可以忽然睁眼,咯咯笑着说“不玩了”,可以呀一声叫出来,然后负气似的指责罗韧“这样不符合规则的”。

但是她不动,不想动,有细细小小的声音,在心底里,叽叽喳喳,好像在说:你也想的,你愿意的。

罗韧吻在她唇上。

像她喜欢的那样,轻柔而缓慢,又慢慢加深,不容回避的力道。

滴滴答答的秒表声,忽然就停了,不知道是真的停了,还是她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
如果人真的有灵魂,那么现在,她的灵魂,一定是细成了一根根的丝,散漫着,往着无穷无尽的高处去漂,枕着几乎听不到的音乐,茫然而无处落脚。

罗韧松开她时,周围那么安静,海也出奇的静,海浪声浅的像是情人的叹息一样绵长。

罗韧问她:“还去海边吗?”

不去了,她愿意待在这里,这逼仄的空间,周围低矮的木房屋角,湿潮的气息,还有角落里一条不知道是睡着了呢还是全程观望的狗。

多待一会吧,这个地方,她会记一辈子的。

罗韧笑着,轻轻拥住她,她脸颊发烫,偎依在他胸膛,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。

罗韧说了句:“我的姑娘。”

等你很久了,我的姑娘,

在山地、沼泽、蚊虫叮咬的树林,无数次梦到你,赤着脚,穿过阴冷的河岸,穿过黑暗的密林,眼波温柔的如同溶进月光。

等你很久了。

回到旅馆,静的没有声息,炎红砂她们都已经睡着了,木代屏住气,伴着那轻轻浅浅的呼吸声,悄悄上c黄,又拉上了被子。

枕头柔软而又舒服,她忽的想起罗韧说过的那首枕歌。

——枕头啊枕头,什么也不要说啊,那个可爱的人和我的关系,对谁都不要说啊……

嗯,是的,她偷偷把脸埋进枕头里,呓语样吩咐自己,又像是吩咐枕头:“不要说,对谁都不要说。”

枕头也不牢靠,枕在头下,不知道会不会窥视到她的秘密,她终于体会到情人那忐忑而甜蜜的心情:不要说,对谁都不要说。

就怀着这样的心情,无数次辗转反侧,终于入眠。

今夜,会做个好梦的吧。

真的做了个梦,却无关罗韧。

梦见简陋的房间,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姑娘,偷偷推开卧室的门,地上杂乱地摊着衣服,女人的胸衣、内裤,男人的条裤、皮带,红色的磨了根的高跟鞋。

男人的呼噜声很响,要很仔细很仔细,才能听得出夹杂其中的女人的气息。

小姑娘转了身,踯躅而又孤独地往小客厅里头,头上扎了羊角辫,皮筋一圈一圈,脱了线,露出里头灰褐色的筋皮。

她看到小姑娘踮了脚,费力地从五斗橱上挪下一个饼干盒,掰开盖子,探头朝里看。

饼干盒里,是空的,不过每个角落里,都积了些饼干屑,小姑娘费力地伸手进去,手指头上沾到饼干屑,送进嘴里,吃完了,又拿手指头去沾。

直到把饼干盒里,沾的干干净净。

然后,她又费力地把饼干盒盖起来,踮着脚送回原处。

木代忽然反应过来。

这个小姑娘,就是她自己。

童年的,完全遗忘的片段,忽然在这个梦里,清晰地伸展开来。

她看到自己在小客厅里绕着来回,把沙发上铺着的布慢慢撸平,掸的干干净净,又拿跟自己一样高的扫帚扫地,扫的时候,不知把什么东西扫到了茶几下头,她低着头,撅着屁股,小脸涨的通红,伸手使劲往里摸。

日头从正午一点点的挪,挪成了夕阳境况,卧室里终于有动静了,那个男人拎着裤子出来,打着呵欠,先去厨房,对着水龙头接了一口水漱口,哗啦啦哗啦啦,然后吐在长了青苔的水槽里。

家里的水管上水也不好,龙头一开,嗡嗡的声音。

那男人出来时,忽然看到她,说:“哈,小不点儿。”

说完了穿衣服,从裤兜里掏钱,一张张的十块,扔在桌上,又过来,给了她一张五角的,说:“给你买糖吃。”

她看着钱,手心都出汗,男人把钱塞在她围兜的口袋里,那是个半圆形的小口袋。

男人走了以后很久,女人才打着呵欠起来,刷牙,洗脸,坐到梳妆台前头,打厚厚的劣质粉底,一张脸涂的陌生,遮了黑眼圈,平了细细的交错的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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