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女人也需cao持生计。
我告诉公子,我会织造。
他不悦。
他说他的妻子应着霞帔,踏珠履,领诰命,做一品夫人。
他不容我沦为粗鄙妇人,同村妇一般辛劳苦做。
夜夜席间枕上,我又闻到那诱人甘香,甜如蜜,暖如春,从他唇间丝丝缕缕进入我口里。他说,有妻若你,此生足矣。
月照枕上,清辉笼住他安恬眉眼。
我目不转睛看他。
公子,你可知道,起初我只是顽心大起,贪你诱人甘香。
起初,只是如此。
往后,却才开始。
他教书辛苦,收入微薄,渐渐入不敷出。
夜里笔墨青卷,秉烛苦读窗前,发奋博取功名,却仍屡试不第。
人间春秋太过匆匆,我已记不清自己活了多少年头,也记不住我们相依为命过了多久。只记得他书塾里教习的孩童渐渐长高,从垂髫小儿到唇边长出绒须。
他在我眼中仍是风度翩翩。
我的容颜也不曾改变。
终有一日,他开始蓄起胡须,对镜感叹,十年了。
十年是多久,有从朝阳升起到夕阳坠下那么久么?
我一直以为岁月漫长,无处消磨,却忘了人与我是不同的。
他读书的时候越来越少,从前不肯卖字,如今也作些字画,拿去市集换几个酒钱。
一天在市集受了村氓欺rǔ,他愤然归来,夜里大醉,敲着空酒杯,怅笑自问,何年可归去。
原来心心念念,他仍记着归去,记着功名。
我沏上一盏粗茶,以茶香代蘅杜,记得夜夜案前,红袖添香。
他却趁醉拂袖摔杯,将茶泼了一地。
贫贱夫妻百事哀,徒有红袖,无心添香。
做人做得久了,这双修了五百年的眼,观人心若明镜。
我转身回柴房,闭门秉烛,忙碌到天明。
织造,是我族与生俱来之能。
呵气成丝,落手成纹,再没有比我更灵巧的织娘。
我织出的布料,如山间流岚飘逸,如天上白云皎洁。
待得天明,我将夜里织的几匹布料,托邻人带去市集售卖。
日暮时,邻人带回纹银百两,说我织的布料一售而空,引城中争抢。
乡人奔走相告,称我巧手娘子,妙织如神。
他捧了银两,只是呆立。
我问他,这百两银子,可够买下薄田几亩,宅院一间?
他怔忪良久。
不,红袖。
你可知你指尖手下,已有良田华厦,富贵无边?
他紧紧拥住我,如珠如宝,如癫如狂,欢喜似久旱逢雨,彷佛眼前已可见满目锦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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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
他倾尽这百两银子,在城中开了一间红袖织坊。
开张三日,顾客盈门,风声不胫而走。
又三日,小小织坊,门槛险被踏断。
再三日,时不过正午,我所织的布料俱已售完。
三个月后,我们不得不将织坊迁入更大的宅院。
半年后,僮仆使女杂役都有了,红袖织坊名扬全城,连外乡人也渐渐到访。
富贵来得如此容易,原先高不可攀的一切,转眼唾手可得。
记得第一次盘账,他将账册看了又看,将所获金银锁入箱底。夜里几番醒来,忍不住开锁验看,唯恐那真金白银会cha翅飞走。
依旧秉烛夜读,只不同的是,他读的是账册,不再是圣贤书。
如今添香的人也不再是我,妙龄丫环心灵手巧,夜夜燃上他喜欢的天竺香。
而我,忙着织造不休。
没有人能学会我织布的本事,世间红袖,只此一个。
我们的名气越来越大,登门求购的人越来越多。
纵然夜夜纺织,也不够店里售卖。
“红袖,你能再多织些么?”
他急切催促,不忍见白花花的银子捧在眼前,却不能收入囊中。
“红袖,你看多少人等着买我们的布帛,多少人等着将金子银子送进来……你再多织些,我们就能富贵了。”
“如今仍不算富贵么?”我问他。
“不不,这岂能算得富贵?”他大笑。
可是我力所不及,即便不眠不休,一日也仅能织得十匹。
他不明白,这是真正心血所成,每一根丝都是我的精气所凝。
比不得凭空幻化的色相,比不得镜花水月虚妄。
若非如此,怎能令人见之如醉,甘愿捧了金银日日候在织坊门前?
纵然是妖,亦会精疲力竭。
我很累了。
我对他说:“公子,我们早已不必如此辛劳,这积蓄足够安度余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