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凤(153)

  “怕吗?”忽然,穆临简问我。他转过脸来,如往常般理了理我凌乱的发丝,勾唇牵起一个苍白的笑容,“眉儿,你怕吗?”

  我想了想,回他一笑,亦认真地道:“怕。”

  穆临简神色一伤,片刻敛起眸子:“对不起,是我让你……”

  不等他说完,我便摸索过去,牵了他两根手指抓牢,解释说:“我怕跟你分开。”顿了一下,我又道,“说好了啊,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,绝不分开。”

  从昨夜到今晨,山间一直有风。萧疏风声中,穆临简的眼神有些迷离。

  须臾,他避过我的话头,忽地又一笑,与我道:“你的手小,每次来牵我,只能抓牢我两根手指。可每一次,就这么牢牢抓着,不愿放开。”

  说着,他反手将我的手包裹在掌心里。暖暖的热气传来,像让人落泪让人留恋的回忆。

  穆临简又道:“你放心,不会有事的。北荒形势危急,我早与莫子谦通了信,说一旦抓出奸细,他便分派禁军来支援。算着时间,禁军应当前些日子就已离京了。”

  我苍白地笑了笑。

  其实我晓得,哪怕禁军来了又怎样呢?哪怕莫子谦和左副将带着五万,甚至十万大军来救我们又能怎样呢?远水救不了近火,何况窝阔敌军离我们这样近。他们会在莫子谦赶来前找到我们,若是被逼急了放一把火烧了这林子,我与穆临简也再无生还之路。

  可是听了穆临简这么说,我还是点点头,对他道:“嗯,这样好,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左副将他们。”说着,我又更往穆临简身边蜷了蜷,又说,“等他们找到我们,等这场战争快些结束。因为,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没有做。”

  穆临简没有接话,只是看着我,然后笑起来,笑容带着柔光像晨曦,那么好看。

  我又兀自说道:“我们去沄州,种十里绿柳木槿花,到了春天,与你一起折了槿柳来绕篱笆。到时再寻个大夫帮我看看脑子,淤血化了,我就能将往事想起来。临简,若我们得空,你再陪我去一次南俊国,那里是杜修的故乡,他来永京看过我两次,我却不曾去瞧过他。”

  不知怎地,说着说着,眼角就有些发湿,我抬手拭了拭,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疏落风中枯萎的冬叶。叶叶声声间,却又听到了穆临简的声音。

 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有些沉。他问我:“眉儿,我与你说过从前的事吗?”

  “嗯。”我答道,“你提过。”

  “不过是我们相认之前的事了。那阵子你刚回朝不久,我们一起去永京附近的香予山玩石子儿游戏,你输我一次,便与我说从前你在北荒,瞧上了一个傻丫头,你很喜欢她,后来还与她两人在山尖上拜了天地,做了夫妻。”

  “那个山头离这里不远,可惜上次带你去香合镇时,没能带你去瞧一瞧。”穆临简笑道,“我记得,那夜让我陪你玩击石子的戏法,我输你一次,你让我说一桩我最丢人的事。”

  “可是其实,我当时骗了你。”穆临简忽地叹了一声,目色流转间,生出丝丝眷恋,“我最丢人的事,不是瞧上那傻丫头,因我瞧上她,实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桩事。”

  天边透出浓烈的光,云层渐渐染金。

  穆临简的笑颜如霞色,不过一瞬却又熄灭:“我最丢人的一桩事,是五年以前,我到最后都没能好好保护她。反倒是她,一个人抱着我送她的琴,来战场寻我。她本来、本来是以为我投诚窝阔,要与我诀别的。可是当流箭飞来的时候,却是她替我将箭挡了去。我记得她伤得很重,却依然在我怀里笑,说原来自己没办法抛下我,她还说,其实她早就想好了,这次追来战场,无论我想做什么,她都会跟随着我,叛变也好,谋权也罢,我若做了龙,她便要成凤。可我若因叛国而沦为阶下囚,那株连九族,也可将她算进去。”

  “她与我说,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。”

  “眉儿。”穆临简又唤了我一声。

  仿佛横亘在我们之间五年的离分,都被他深邃的目色尽数化去。

  “五年后,我又再见你,见到你背后因流箭留下的伤,原来那伤痕离心脏这么近。我想我终其一生,都无法忘记那年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抱着琴,来战场找我的身影。我终其一生,也不愿你再为我受一次伤,不愿再犯一次从前的过错。”

  我怔怔地瞧着他,有清泪一滴一滴地滑过脸侧。可还未等我反应,穆临简忽地一把将我手中的匕首夺了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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