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凤(154)

  下一刻,我双腿一阵剧痛,鲜血如注地奔涌而出。

  是他,将我小腿拉出两道深深的血口子。

  我疼得喘气,却见他的脸色愈来愈黯淡:“远水救不了近火,我们等不来援军的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扯下衣角,粗略地帮我包扎了腿上的伤,又道,“他们的目标是我,你在这里守着,我出去引开他们。等他们寻到我,定会撤离山头。”

  语罢,他忽地一松手,作势要起身。

  我双腿无法动弹,只得死命抓住他的衣摆,我听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:“景枫,你、你别走。你就是划伤我的腿,我也能爬着去找你。你晓得的,我素来如此。”

  穆临简眉头一蹙,可是转瞬间,他又笑起来。

  那笑容有些桀骜不驯,从前的景枫,应当会常常露出那样的笑容。

  他揉了揉我的发,说:“眉儿,听话。”

  顿了一顿,他仰头看着天际,任日晖倾洒在他清隽的眉眼,又道:“我这一生,因一个人而改变。”

  “头二十年,我一心想着要争那皇位,机关算尽,倾尽一切。但我二十岁那年,忽然遇到一个女子。她有些小聪明,有许多小毛病。可她教会了俗世的生活,一心一意只愿与我过最平凡的日子。可悔可叹我那时没有珍惜,还差点叫她为我赔了性命。待我真正知道心之所向时,却再也找不到她了。”

  我哆嗦地伸出手,牢牢抓住他的衣摆:“找得到,你找得到,景枫,我一直在你身边。”

  穆临简看着我。慢慢地,有一滴清泪滑过他脸颊。

  他垂眸,低低地,自嘲地笑起来:“眉儿,算我自私也好,可你不要再将我忘了。你常常说我小气,说我爱翻醋坛子,那是因我只有你一人。”

  说到这里,他忽然抬起头来,再次深而又深地看着我:“眉儿,你有爹娘一直在身边,有莫子谦,有杜修,和许许多多的其他的人。可我、可我自那年遇见你以后,生命里,从此就只有你一人。”

  我喉间像哽住千万言,可当我挣扎过去,牢牢抓住他衣袖不肯放时,却只是说:“你说的不对,一点也不对,其实我、其实我……”

  其实我怎样呢?现在想起来,这离分的五年来,只有他一人无时无刻地在念着想着,可我却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,直到今天,依然没有想起来。

  他侧目,看到我腿上的伤时,眉间又是一伤。然后他笑了:“生死又何期?眉儿,你说得对,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。”

  话毕,他不顾我阻拦,提剑斩断我抓得紧牢的衣袖,一个腾身出了我们躲藏的林间,再也、再也没回过头来看我一眼。

  我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破云而泄的日晖中,我听见窝阔敌军追杀的声音渐渐被他引得很远。然后我慢慢地撑起身子,一步一步朝山腰那头走去。

  我想,即便腿被他伤了,走得再慢,也许我还能看他一眼。

  那个时候,我忽然想起今岁暮春花浓,山间风冽,我连喝两碗桂花酿,头不禁有些发晕。景枫解下外衫为我披上,然后理了理我的额发,问我:“这些年,你过得好不好?”

  我忘了我是怎样答他的了。

  可是我想今日之前,我这些年都是过得不错的。可是今日之后,纵使这些年有再多的良辰美景,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
  因为原来这么长的时光里,有一个人一直在为我挂着念着,我却毫不自知。

  有一个人,早已爱我逾生命。

  他说,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。

  我站在山头,迎着清风日晖时,一直在想他最后与我说的话。

  我瞧见山下有北伐军和禁军的大旗,排头一人的身影很熟悉,应当是莫子谦。

  他在身后叫我的名字,声音很远,他说:“沈眉,你要做什么?!你给我退回来!”

  我朝他招了招手,与他道:“子谦,记得我从前与你说我日日夜夜梦到的那个很喜欢的人?我找到他了,我今天也晓得自己当年为什么会与他分开了,原来我从来、从来就没有想要离开他。”

  莫子谦策马而来,停在我不远处朝我伸出手:“眉儿,你退回来,好吗?我带你回京城,带你去找他。”

  我摇了摇头,说:“不了,他方才帮我将敌军引开了。我一路跟着,瞧见窝阔人将他追来这里,他中了箭,又受了伤,从山崖这里跌下去了。”

  本来已干涸的眼眶又溢出泪来,我抬手抹了抹,又说:“他说他生命中,只得我一人。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”我慢慢地又退了一步,朝莫子谦笑了笑,“子谦,你好好保重,我需得去陪着他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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