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凤(38)

  我还未作反应,却瞧见穆临简慢慢放下手里茶盏,转过头来看着我,淡笑:“原来侍郎也会抚琴。”

  我冲他嘿嘿一笑:“琴技甚拙,不足挂齿,不足挂齿。”

  莫子谦道:“七弦琴抚得最好的,当属沈可儿的妹妹沈眉。不过这些年,沈可儿的琴艺倒也颇厉害了。”

  史云鹜闻言,亦是点头附和:“大皇妃的琴艺,我也听过一次,是五年前她与大皇子大婚的时候。我便是见了她抚琴之姿,觉着惊为天人,此后便动了学七弦琴的心思。”

  我将将抛了个桂花糕在嘴里嚼得正欢,便被“惊为天人”四字噎住。呛了半晌,倒是穆临简递来茶水,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会儿,忽道:“家乡有个调子,用七弦琴抚起来,格外好听。不知侍郎可否抚给穆某听?”

  我一愣,忽听得史云鹜道:“那曲子空旷幽转,欢喜又缠绵,是临简哥哥的发妻生前常抚的曲子。”说着,她又讪讪挠了挠后脑勺,“我琴技不好,听了多次也不能抚出来。”

  我心中猛地一沉。昨日在山头,听穆临简言及他曾经瞧上的姑娘,后来喝桂花酿酒力上头,便忘了问他与那姑娘的后续。听史云鹜这般说法,那姑娘莫不是早已亡去了。我愣愣地抬起头:“你发妻她……”

  穆临简的目光却落在窗外,须臾,他回转过头来,眉目间似有万水千山:“西苑外有一片柳树林子。初夏柳树丝绦已长,绿意沁人,侍郎在那里为临简抚曲一首……可好?”

  “可好”两字,他念得很轻,仿佛乘着风声入耳。

  西苑外的长荫林中,果有一片柳林。夏日的柳树,绿意已经沉淀。晚风轻抚,柳枝柔如海浪。树间有一片空地遍布着小鹅卵石。

  史云鹜要招呼布菜,莫子谦便在屋里帮衬,杜修懒懒要留下瞧戏。因而这厢抚琴,便只余下我与穆临简二人。

  我抱着琴将将要坐,穆临简却将我一拦,他弯身捡了几个凹凸的小石子,确定那块地平整了,这才对我笑道:“坐吧。”

  晚霞褪色了,天边是薄薄的水蓝。抚琴膝上,琴身也染上暝色。

  我与穆临简道:“你得先将那首曲子哼唱一遍与我听。”

  穆临简瞧了我半晌,笑意甚暖:“我吹给你听。”说着,他伸手攀折一片柳叶,也盘腿在我侧旁坐下,“这是北荒的曲调。”

  我像是听过这样的曲调的。起初欢悦,尔后宛转,一串轻音排空而上,带着几分悠扬,几分缱绻。仿佛有旷野荒草,有绿树丝绦,有一双一对的人。

  还有万水千山,岁月久长。

  夜色在他吹曲的时候,如泼墨般缓缓散开。他的侧脸的轮廓却在夜色中十分清晰。

  待他吹完,我曲指一试弦,一串泠泠的琴音便径自流泻而出。

  我在弹琴的时候,忽然想起我曾经做得一个梦。梦里,那只灰色肥猫,爬上了一颗很高大的树。爬上去了,它又不敢下来。

  我气得哭笑不得,在树下跺脚直叫它的名字。我说你跳吧,你跳吧,我准能接住你。

  肥猫还是不跳,它胆子太小。

  我气匆匆地上前去摇那颗树,树叶如雨纷纷而下。那肥猫吓得心惊胆寒,四肢抱着树枝,冲着我“喵喵”地告饶。

  当时天已很晚,我饿得不行,正发愁,却见旁边一道青色身影轻轻一跃。又是一阵树叶雨,他在雨中翩然落下,怀里抱着肥猫,好笑道:“怎么连只猫都欺负你?你怎么这么好欺负啊?”

  ……

  琴音止了,而风声不止。穆临简的目色灼灼有光,他看了我好久,忽然轻轻一笑,与我道:“侍郎这曲子抚得好。”

  我低头去拨弄那琴弦,在心中掂量了良久,终是抬头笑道:“投之以木桃,报之以琼瑶,你与我说说,这曲子的典故?”

  见穆临简神色愣怔,我将拾起折扇往在琴尾上敲了敲,讪讪一笑道:“你素来也不是个固执的人,今儿天色已晚,你却非要我抚这只曲子给你听,这其中,定然有个因由吧?”

  第17章

  “这回不玩石子儿了?”穆临简随意拾起两个鹅卵石在手里抛了抛,挑眉看着我。

  我端坐正色道:“我都抚曲子给你听了。纵然我前夜使诈,你做人也不能这般记仇。”

  穆临简笑了一声,一手从我膝上接过琴抱了,一手将我扶起,温声道:“相府长荫林疏密,夜里别有一番景致,我们边走边说。”

  我恹恹地随他走了两步,倒不觉这离荷塘相去甚远的柳林有甚美景可言,四下望了望,挑扇道:“你真会捡便宜,我不过让你说个故事,又得听曲抚琴,又得深夜逛林子,劳心劳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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