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凤(39)

  穆临简嘴角抽了抽,双目带笑淡淡扫我一眼,勾起我的手腕便朝林中走去。

  柳林连着竹林,树叶萧疏,林外高阁灯火,倒也将着不密的林子照亮了些。往深处走,隐隐有流水声,想来史棠倒也深谙家苑林子要讲究“山重水复,柳暗花明”的特点。

  那水声泠泠,跟七弦琴有所相似。穆临简听了亦有所感怀,修长的手指在琴身扫过,他眸色沉定:“七弦琴,我几年前学着做过。”

  我打了个呵欠,懒懒问:“你预备走多久,才与我说那故事?”

  穆临简看着我,忽而笑得宠溺:“傻丫头……”

  我一愣,以为他这话是在说我。忙要反驳,却见他目光一远,悠悠然道:“傻丫头她会抚琴。不过北荒的小村落,委实无七弦琴这等雅物。”

  眼前竹叶支出几只,我抬扇帮他挑开,与他道:“你别老称呼那漂亮姑娘为傻丫头,我倒觉着她挺聪明的。”

  穆临简纳罕朝我看一眼,莫名其妙道:“你自然觉着她聪明。”

  我一愣,心里略有不满,因他这句话,有些许我跟那丫头一样傻的意思。须知有人傻,是愚不可及;而我沈眉若傻,那便是大智若愚。

  思及这一点,我闷闷摇了摇扇子,又不大想言语了,片刻只听得穆临简又道:“后有一日,一家商队路过,带了些北荒不常有的东西。我带傻丫头去看,她独独喜欢那七弦琴,说是自己也会抚琴。”

  穆临简摸了摸鼻子:“我们北荒,有首曲调,名字起的有些大不敬,叫龙凤谣。”他顿了顿,看了我一眼,接着道:“便是你方才用七弦琴抚得那曲。”

  我一愣,用扇子一敲头恍然道:“难怪了,七弦琴曲低徊深沉的较多,这般悠扬欢快地倒少极,原是你们北荒的曲子。”

  穆临简抬手拨去我肩上的一片竹叶:“不过那曲调,倒并非是说成龙成凤的鸿鹄之志。北荒人讲究大气的东西,龙凤谣里所言及的龙凤,其实是想表达一个鸳鸯成双的意思。”

  我讪讪一笑:“这倒好,你们北荒人,便是想成对鸳鸯,也要成这世间的龙凤,这般轰轰烈烈。”

  穆临简又是一笑。他本勾住我手腕的手往下滑了滑,牵住我的指尖,淡淡道:“林子里黑,你切莫跟丢了。”

  水声潺湲,我们再往里走了一截。穆临简见前方模糊,便又牵着我倒回去走。再走一截,他忽然问:“刚刚说到哪里了?”

  我无可奈何地扫他一眼,道:“有个商队路过你们北荒……”

  “嗯。傻丫头说她会抚琴,我便带着她,去问那路过的商队讨琴。后来总算将琴借来。傻丫头极高兴,抱琴膝上,一曲龙凤谣抚罢,不管是村里的人,还是商队的人都听呆了。”

  “她见人人都喜欢听,便多抚了几只曲子。当时周围的人都在她身旁围成个圆,里里外外水泄不通。说来可笑,即便我十八岁做了国师,那一回,却是我出生以来,头一遭知道什么叫骄傲自豪。”

  我哈哈一笑道:“你这人倒奇怪,自己是一品大官都不在乎,反倒为个能抚琴的姑娘自豪。我若是你,可得反过来看这自豪一事。”

  穆临简望了我半晌,眸中明灭不定:“其实我十八岁做了国师,以后近七年不在朝堂,非是外面所传言的流放,而是我辞官了。如今归朝,不过官复原职而已。”

  我心道,流放与辞官,归朝与复职,并无太多本质区别。左思右想,却也不知穆临简想要表达什么,我打了个呵欠问:“然后呢?”

  “因傻丫头会抚琴,我便想为她将那琴讨来。不过那些年,真真是个穷小子。一来我买不下那琴;二来,因那琴是永京城的霜露琴师所制,冰蚕丝琴弦,百年泡桐琴身,与史云鹜这把如出一辙,素来也不卖给平民的。”

  “傻丫头性情好,买不了那琴也不沮丧。倒是我放不下,后来干脆学了七弦琴的做法。买蚕丝,砍木柴。尝试了一个多月,这才为她做了把七弦古琴。”

  “她平日里傻头傻脑,东张西望的,我有时不在,她也没什么乐趣。我觉得她若有把琴,闲暇时能抚一抚,也能解个闷。”

  我原只是想问他讨个抚琴的因由,未想他竟能将往事讲到如此深沉的地步。喉间一哽,我竟莫名有些歆羡:“那傻丫头嫁给你了吧?你对她这般好。”

  穆临简顿住脚步,看定我,悠悠然道:“侍郎也觉得她应该嫁我?”

  我正儿八经地点头:“因你对她很真心。这世间,真心最难求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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