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凤(9)

  青天白日,无所事事。夜黑风高,有事办事。

  这是我爹的至理名言。我娘每每听到这句话,脸还会像小姑娘一样红上那么一红,而我见状,亦会弱柳扶风地哆那么一嗦。

  这一日的暮色不过将将四合,我爹便带着我娘有事办事了去。我因无事,便在潭水边喂鱼,喂着喂着不由觉得潭水中乃是一群蠢鱼。

  我洒虾米,它们欢腾;我洒花瓣,它们欢腾;我洒石子,它们仍旧欢腾。

  我正预备着去厨房寻些盐巴往潭水里洒洒,却见天空云层昏暗,风声大作,想来暮春之雨将至。正此时,门外忽然传来轰然如雷鸣的敲门声。

  我一愣,乐颠乐颠地去开门,闻这般敲门之法,却不知是哪家哪户又遭了殃,送上门来供我消遣。

  第04章

  我将将把门敞开了一溜缝,便不由喜上眉梢眉开眼笑。今儿个这一出,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,风水轮流转。

  我正准备着抵着门笑个够,再将来者迎入府内,却不想平地一阵狂风起,朱红大门“吱嘎”一声便悠悠朝左右敞开。我匆忙之间只顾着去追那厚重的门,却忘了敛起一脸不甚厚道的笑意。待我追着大门铜锁再预备掩门时,不留神竟对上昭和帝一双怒目。

  想来是我先前的欢喜已被他尽收眼底,他才做出这副吹胡子瞪眼的形容。

  我素来自制力良好,唯一不济的就是难以忍笑。诚惶诚恐之际,我拂袖行礼,曰:“臣参见皇上。”眼皮子一抬,见昭和帝头顶着两根稻草,一脸忧伤之色甚是悲催,我又曰:“臣接驾来迟,罪该万死……噗……”

  料想是我这声“噗”深深地刺激了皇上一把,他袖子拂袖一挥,甩了几颗小杂草随风飘荡,怒道:“还不快为朕更衣!”

  我埋头起身,伸手往府内一迎,道:“恭请皇上。”

  他郁郁地瞧我一眼后,再不忍站在门口丢人现眼,脚下一迈,大步跨入我尚书府,火速赶去更衣。

  我望着他这一身发冠歪斜,头顶稻草,身沾泥垢的模样,却不由乐极生悲。

  早知今日,我当初就不该把宋良赶走,若他能和我一起目睹昭和帝这厢惨状,那该是多么的曼妙。想到此,我不禁略感寂寞,随手招来小二三,凑他耳边低声曰:“你去我爹窗前,就说昭和帝阴沟里翻船了,问他看不看。”

  后来我听小二三说,想来那晚恰逢我爹将将办完事后的空虚阶段,一听闻昭和帝送上门来供他消遣,我爹起床穿衣奔至正堂前的速度只能用“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”来形容。

  是以,昭和帝还未来得及更衣,便被我爹围追堵截在正堂厅口,双手作揖行了个大礼:“臣——参见皇上……噗……”

  我紧赶慢赶追上昭和帝的脚步,则见那声“噗”后,皇上浑身都颤了两颤。

  默了须臾,昭和帝静静地观察了形势,发觉被我和我爹前后夹击之后,便放软语气:“咳咳,你且让让,待朕去换件衣裳洗把脸,再让你接驾。”

  他犹作困兽之斗的精神很让我钦佩。然而,满朝文武上下皆知,我爹户部尚书大人,杵在庙堂之高,纯属摆设;杵在江湖之远,绝非善类;杵在倒霉蛋前,他十八班武艺样样俱全,所谓“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牵黄,右擎苍。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”说的就是他了。

  则看我爹眼皮子一抬,眼珠子一转,高声道:“臣愿伺候皇上更衣!”

  这话说得昭和帝抖了两抖,眼风里朝四处乱瞟,甚无辜道:“朕口味没这么重。”

  我爹淡定接道:“敢问皇上如何弄成这般模样?”

  我朝昭和帝唯有一根软肋,便是文皇后。据说文皇后对他是日也谩骂,夜也挤兑。

  昭和帝虽飞扬跋扈,但却是个怕老婆的主儿。便是他跟皇后吵了架,呕了气,也不敢当着皇后的面发脾气,而是一个人喝闷酒,生闷气,第二天再拿臣子出气。

  然则出气归出气,出气过后虽痛快,但留下的心伤,还需人安抚。昭和帝求安抚,求倾诉时,有两个去处,一是皇城东南我们家的尚书府,而是皇城以南莫子谦他们家的将军府。

  这也难怪昭和帝。我朝大臣分两派,清流以史棠史丞相为首,浊流以太傅兼吏部尚书袁安为首。皇上觉着,跟这两派的人走得太近,说太多私事,毕竟不大体面。

  而我爹和莫老将军,恰恰在这清流浊流纵横交措的朝野之上,处于中立之位,平素里政事不做,闲情一堆,是以,皇上便将这两个不倒翁引为知己,呃,准确的说,落难时的知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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