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愣,道:“啊?”
英景轩瞟了我一眼,满目忧思:“不瞒你说,自你落水之后,我以为你已亡去,伤心欲绝,便向父皇请命,甘愿离开京城游历天下。可这三年多以来,我无时无刻不再挂念你,无时不刻不想起我们从前在姬州往事。”
我呆了,又道:“啊啊?”
英景轩忽然伸手握住我摇扇手,叹声道:“其实,刚才你与我说,有记忆终究是难以磨灭,你甚至、甚至还在午夜梦回中时而忆起,我心底是很欢喜。”停了一下,他用目光锁牢我,“也罢,我就与你好生回忆一次。不错,那年间我在姬州,确实打洒了你万世流芳茶,你想我索赔,我只好……”
咳了两声,他故意在这里顿住。
我背脊一阵恶寒腾升而起。英景轩望着我眸子,深情得可以渗出水来,可我分明、分明在那其中,瞧见幸灾乐祸笑意。
他继而轻声道:“我只好……拿一生情醉来赔你。”
我彻底怔住。
夜里风呜呜咽咽地刮过,像是刮进了我脑子里,将模糊不清往事搅得一团杂乱。
茫茫然中,我似又听到英景轩带着笑意补了句:“不是一生情醉酒,是一生情醉。”
“啪”一声,我手中折扇砰然委地。
我张了张嘴,震惊道:“真、真是你?怎会……”
英景轩望着我,忽地又一笑,目光移向亭外,道:“景枫,你沏个茶,沏得委实久了些。”
我心底一颤,猛然转身望去。
穆临简一身青衣如醉,在夜里发出冰凉色泽。
他一双眼眸冰凉而深邃。
碧螺春与糕点由一个丫头端着。丫头站在他身后,茶水热气如雾,袅袅蔓伸开来。
良久,他一动也未动,只定定地看着我。
我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。
但我晓得,方才我与英景轩一番对话,他八成是听到不少。
穆临简是不愿我提及英景轩,他对于我与英景轩一段过去也一直十分忌讳。可我、可我今日就在他眼前,与英景轩论及从前对彼此许诺。
我心底沉了又沉,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,过了半晌,只艰难道:“临简,我……”
不料话音刚出,穆临简身子一晃,像是被唤回了神。
出乎意料地,他并未端出一丝丝怒意,而是朝我露出个浅淡笑容,温声道:“等久了。”继而便吩咐丫鬟将茶水和糕点端进亭子。
我有些恍惚,匆忙间想要解释。然而在我瞥见英景轩狐狸一般笑容时,便将这个要解释念头生生打住了。
有英景轩在场,无论我作任何解释,只会将事实越描越黑。
穆临简回来后,我们三人也未耽搁,很快进入正题。
我将莫子谦情况详尽一说,英景轩和穆临简皆沉吟起来。
我虽不知今夜莫子谦对造反一事扑朔迷离态度究竟缘何,但看着眼前二人若有所悟表情,我心中悬着一块石头也放下了些。
穆临简道:“若是要抢兵权,那这桩造反之事,便不必太拐弯抹角了。”
英景轩亦说:“暗中布置,随机应变还需得有。但如此一来,局势便明朗一些。”
这个道理我懂,造反若要到争夺兵权地步,那么两军相争,便是我在明,敌也在明,实打实,硬碰硬了。而英景轩所说暗中布置,只不过是看谁更能出其不意攻其无备。
然而整个晚上,穆临简虽一直与英景轩议着正事,但在间歇时,他神色却时而恍惚,时不时,便朝我看来。
我晓得他到底是介意我方才与英景轩一番话。
我以为,他若怪责我,反倒会好些。可他每每看向我,眼神中却并无责备之意,只幽深不见底。
也因此,我虽了悟到英景轩之前不答我问题,是为了等我乐一番后,再反将一军看我笑话,也无甚心思再与此人计较。
待将事情议完,已是子时末了。
我方才听他们两兄弟论及朝政之事,一直呵欠连天。可这厢回了房,躺在床榻之上,倒怎也睡不着了。
眼前一会儿浮起莫子谦身影,一会儿又浮起穆临简幽深眼神。
我爹有句话说得好,忍不住笑人,心里也装不住事。
诚然我遇着大事,样样皆装在心底藏匿之深,但若是寻常闲杂之事,我确然一样也装不住。
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日,我终是披衣而起,心道无论穆临简信我与否,我都需得好好与他解释一番,这也不枉我瞧上他一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