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凤(99)

  穆临简沉吟了片刻,道:“你说。”

  我在心底将从前梦又回顾了一下,将那些上道小九九又琢磨了一阵,小心翼翼道:“是,我这些年来梦见,一直是同一个人,即那个跟我说要以一生情醉赔我万世流芳茶人。”

  穆临简一怔,慢慢转过头来又将我看着。他脸色阴晴不定,半晌问了句:“真?”

  我艰难地点了下头,继而更加小心道:“刚才你在亭外也听到了,跟我说这句话人,便是、便是……英景轩。”

  此言一出,穆临简又愣了一下。

  他一双眸子含忧带笑地在看我一阵,片刻后,却伸出手来,可劲儿地揉我发,一边柔声道:“你觉得那人是他?”

  我暗地抽了口气。

  他这副喜怒无常,刚柔并济形容,真真令我惊慌。

  我任由他摆弄着我头发,琢磨着或许这个动作,能令他稍稍宣泄心中怒火。

  不想穆临简再揉两下,便停了手,又问:“所以这些年,你梦里人,便你心里一直想着念着那个人。”

  我从不知穆临简有着这样刨根问底儿心性。我想,他这么一而再,再而三地求证追问,是为了累积心底怒火,待会儿好一并爆发了收拾我。

  当下光景,不禁令我回想起当初在柳遇坟前,我提及英景轩与我过往时,穆临简震怒。

  想到这个,我更加惊惶,继而警备地瞅他两眼,暗地挪远了些坐着。

  拢了拢衣襟后,我低声道:“是、是他……”

  不想穆临简看了我这副模样,竟兀自失笑,一伸手便将我拉入怀中。

  他闷闷地笑问:“你在怕什么?”

  我被他揽在胸口,听见他心突突地跳着,跳得极快,可他脸上又分明是一副温柔略带喜悦表情。

  常言道大音希声,大象希形。我觉摸着此刻穆临简也是遵循了这个规律,是为大怒无形。

  他这表面欢喜,内心却愤怒得汹涌澎湃状况,俨然是走火入魔之兆。

  我很是心忧地从他怀里抬起头,问道:“你被我气疯了?”

  他果然是被我气疯了,因他并未答我话,只搂紧了我,深深看我一眼后,又去看漫天月色,悠然道:“傻丫头,我可能、还得上一次战场。”

  我心中一沉。穆临简自始至终,只唤过一个人“傻丫头”,那个人是柳遇。

  我想他大抵是动怒非常,所以又将这个陈年称呼唤了出来。

  我叹了口气,逝者为大,他到底是牵挂柳遇。

  “我本想早早辞官,皇位争乏了,永京城除了你,也没什么好留恋。可我当年毕竟犯了错,如今有机会弥补,我想还是尽力而为好。”

  他方才那句“傻丫头”令我心底有点儿发紧。不过今夜,毕竟是我提及英景轩在先,所以我也并未与他多作计较,而是伸出手在他胸前拍了拍,道:“你有这个念头是极好。须知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,只要知错能改,便善莫大焉了哈。”

  穆临简轻笑了一声,将我松开又摸了摸我脸,温言道:“反正这会儿无事,你将你这些年做得梦,说几个给我听听。”

  我一呆,心底涌上无限悲情。

  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看起来,穆临简非但没从方才震怒中缓过来,反而愈陷愈深,要追究我与英景轩过往。

  幸而我此前已然十分英明地给自己留了条后路。

  我郑重道:“跟你说也可以。但有两点,你需得记住。其一,我若将以前做得梦跟你说了,你可不许生我气。”

  穆临简笑道:“我不生气。”

  我道:“一定不生气?”

  他又笑:“一定。”

  我点了点头,又说第二点:“其二,我刚刚也说了,为了避免我二人之间产生什么误会,我需得先将我这些年,对于这些乱七八糟梦感想,跟你交代一下。”

  穆临简眼含笑意地看着我:“你说。”

  我在说之前,又甚友好甚贤惠地为他整了整衣襟,这才道:“其实吧,我觉着那个‘万世流芳茶’跟‘一生情醉酒’事儿,忒庸俗了。”

  穆临简一僵,问:“为何?”

  我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,“我觉着吧,好好儿茶酒,起个什么名儿不好,偏偏要麻酥酥地叫做‘一生情醉’、‘万世流芳’。啧啧,这名字起得,我做梦都能被矫情出一身鸡皮疙瘩。”

  说到这里,我停顿下来,窥看穆临简反应。

  呃,他……似有些反应不能?

  嗯,我估摸着他是没能想到,我竟对于我与英景轩一段往事唾弃至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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